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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华史记 | 西格:洗衣工的女儿, 萨凡纳的诗人

来源:张为华 (Weihua Zhang) 阅读: 2021-08-13 23:26 我要评论



导读:杰拉德·西格一生从事过很多职业,事业上也颇有成就,但令她最引为自豪的是萨凡纳第一位华裔诗人的头衔。她出生于萨凡纳首个华人家庭,时刻牢记自己的文化背景。她的很多诗作都反映了早期华人移民在美国特别是在美国南部的经历,为读者提供一个了解中国移民内心世界的窗口:从反映早期移民的孤独、恋家、乡愁、受歧视,到描述后来华人家业社区兴旺、南部秀丽的风景以及他们对萨凡纳社区所做的巨大贡献。

1.西格的诗歌

西格1909年10月1日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萨凡纳市,父亲钟太潘(Chung Tai-Pan),母亲塞西莉亚·李 (Cecelia Ann Lee)给她起名为杰拉丁(Geraldine)。她在家中排行老三,是第一个女孩。西格的父亲对其后来成为业余诗人影响很大。做为一名热血青年,钟太潘认同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强烈反对满清政府,为躲避迫害而离开中国。1889年4月,钟太潘从旧金山去纽约的途中在萨凡纳停留看望老乡,6日晚上就亲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火灾”。大火烧毁了“50多座建筑,其中包括有70多年历史的独立长老会” (The Independent Presbyterian Church)。钟太潘是位虔诚的基督徒,他认为这场大火是上帝显灵,让他留在此地。他积极参与了救火及教堂的重建,并成为重建后的独立长老会的终身会员。钟太潘在中国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爱用中文写诗,并经常在家吟诗,这一习惯对其长女影响很大。少年时,西格就开始试着用英文进行诗歌创作。多年后,西格仍能回忆起她儿时听过的父亲吟诗时那些抑扬顿挫的韵律节奏。




图一:西格全家福(1915年),左边站立者为西格。

西格的诗作打破了中美文化对其创作题材方面的局限。佐治亚诗歌协会2002年为西格发表了诗集《远程》(The Far Journey),收录了她的100多首诗,从中读者可以清晰地了解西格和她的所见所闻。不论是描述萨凡纳早期华人移民的思乡情、美丽的南部风情、倾诉她对亡夫爱德华的怀念、探讨男女不信任的起源,还是描绘对疾病和老去的恐惧,西格的诗始终保持其典雅精湛的格式、不拘一格的想象力、音乐般的韵律及丰富的情感。

“伤心的妇人”(The Sad Lady)是西格发表的第一首诗,时为1927年。当时她还在读高中,受英语老师的鼓励投稿参加佐治亚诗歌协会主办的诗歌比赛。西格初次参赛便一鸣惊人,这首诗获奖了。第二年她被佐治亚诗歌协会接纳为会员,直至2005年去世。在她有生之年, 西格曾担任过佐治亚诗歌协会几乎所有的职务:从秘书到会长直至董事。2002年,佐治亚诗歌协会为表彰她,将她的部分诗歌整理编纂为《远程》专辑并出版。“伤心的妇人”表达了母亲对不在身边或已故去儿子的思念,也可以理解为远在中国的母亲对她们游走在美国的儿子的眷念:

在东方的花园里
水莲浮荡
妇人端坐着
身着绣花衣
脚穿红绣鞋
手上饰品闪亮
头饰放着光芒
她唱着这首歌                    
月光下花荡漾
她的手指拨动
哀怨的古琵琶:
“比蜜蜂酿的蜜还甜
我的心肝。
我的小宝贝被偷走
我很孤独。
我远在天边的小宝贝。
他在熟睡
睡在花仙冰冷的怀抱里
我在哭泣。”
伤心的妇人唱着歌
水莲浮荡
她眼含着泪花
尽管她身着绣花衣,
脚穿红绣鞋
手上饰品闪亮
头饰放着光芒。




图二:西格《远程》一书的封页

西格的另一首诗“洗衣工”(Laundryman)发表于1934年,该诗描述了早期中国移民的孤独:

如果我可以再一次听到
穿越稻田和竹林的
黑翅翼鸟的叫声,
如果我可以再一次看到
直立于水草中的
鹳雀鸟
如果我可以再一次摸到
她那藏在红袖头里
柔软纤细的手指,
哦,上帝
我将心甘情愿
熨衣到永远。

西格在诗里的描述可能与父亲早期从事洗衣业有关。阿姆斯壮大学(Armstrong University)已退休的亚洲史教授乔治·普儒敦 (George B. Pruden, Jr.)曾在其文章中提到钟太潘在“尝试开农场及饭店失败后”,决定加盟Willie Chin & Co. 洗衣店。这对钟太潘显然不是最佳就业选择,但却为小杰拉丁提供了观察手工洗衣店生活的绝好机会。萨凡纳当年的商业区及许多手工洗衣店离萨凡纳河很近,这为“洗衣工”一诗提供了背景地。在手工洗衣店打工的大都是年轻单身汉。在闷热的店铺劳累一天后,他们结伴来到河边,望着过往的船只,寄托他们的思乡情,想念远在中国的家人。

西格在“中国儿童”(The Chinese Children)一诗里,憧憬着一个无忧无虑,没有种族冲突的氛围。不过诗的背景地应该是中国,因为珠江是广东界内的一条著名的河,而她的父辈一代早期移民大多数来自广东。尽管钟太潘来美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乡,他却常常给自己的孩子们讲述家乡的故事及他儿时的记忆。1983年西格曾对普儒敦回忆说:萨凡纳的华人子女和非洲裔后代一样不能去白人学校上学,但她上高中学时得以去了白人学校。西格和她的兄妹的早期教育主要是靠私人教师或私立学校提供的。西格94岁生日时接受了本地作家及专栏作家简·费希曼(Jane Fishman)的采访,“‘我是一个华裔小孩,从不与白人打交道’。她讲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让你嘀咕她是否在讲真话”。“中国儿童”一诗描述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图三: 西格和兄妹合影

三个小男孩儿与一个小女孩
住在珠江边上的一幢房子里。         
一小个女孩儿和三个小男孩儿
他们的玩具是如此之神奇巧妙。
他们踩着高跷走起来
他们看到期盼的墙外。
一块木板要在池塘里启航
绿色的荷叶沉着为之护航。
还有那闪烁不停的金鳍
慢慢儿地摆来又摆去。
一只小猴儿在攀绳爬
一只鸟儿在把歌儿唱。
爆竹红光闪耀
火箭直冲云霄。
噢,多么神奇的玩具
一小个女孩儿和三个小男孩儿!
在萨凡纳生活了一辈子的西格对南方情有独钟。她曾在“海鸥篇”(A Gull Speaks,1982)里写道:
河的前岸就是家。
繁忙的码头、屋顶和树,
鹅卵石铺就的墙和路
鸟儿在哪里可以找到
这般丰富多彩的生活?

传说西格和已故丈夫爱德华·西格(Edward A. Sieg,1907-1969)是情投意合的好伴侣,俩人婚后育有一儿一女。在“对风倾诉”(To the Wind)一诗里,她表白了对丈夫的爱及失去夫君的痛,用文字为丈夫立下丰碑:





图四:西格夫妇 (左后二人)

风,当你掠过那些陌生的山顶
      你可曾在峭壁上见到他的身影?
      他游历于鲜为人征服的山峰
      他攀岩走壁;他不畏冷暖。
风,如果你哪天遇到他,
      一定要提起我的名字。
      告诉他我很孤独。
      告诉他我会记住。
      告诉他我在等他.

西格可谓是一位早期女权主义者,她喜欢读书,善于独立思考,从不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放弃对生活的追求。西格的女权思想也许是受到美国女权运动的感染。她精辟地解释自己为什么采用了男性名字:虽然出生时父母给她起名为杰拉丁(Geraldine),但她“讨厌”那个名字,所以把它缩短为杰拉德(Gerald),因为她小小年纪就知道“男孩儿比女孩儿有地位,尽管我没托生为男孩儿,但我至少可以有个男孩儿的名字”。她在“夏娃”(Eve,1997)一诗里指出两性之争的根源,而且毫不掩饰地指出谁应该为男女之间的敌对和猜疑负责:
是的,亚当,
我难过:可并不是因为伊甸园的门
不再为我们敞开,
我们再也听不到小鸟的歌唱,
再也不能梳理狮子的金鬃
或是躺在花瓣组成的床上
仰望近得几乎伸手可及的
夜晚的星空。
是的,亚当,
我难过
因为当天父用他从没用过的语气
召见我们时,
我们羞愧难当去见天父
你把责任都推给了我。

“实描:骨质疏松症”(Portrait: Osteoporosis,1989)是西格最得意的诗作之一,该诗描述了疾病及老去给我们的恐惧。在真实生活里,西格却一直没有放弃对生活和写作的追求。我有幸在西格晚年结识了她,见证了她的端庄典雅。因工作原因,我1996年搬到萨凡纳,转年加入了中华公所,在每月例会上常见到她。西格喜欢大家称她G.G.,她总是穿戴雅致,腰板儿挺直,手里拿着笔和小本子,走到每个新会员跟前儿做自我介绍,接下来她会询问你的名字及家庭情况。她在小笔记本上一一记着什么,好像在为新的诗作收集素材。我还记得2003年5月到Azalealand养老院采访她。当时我正在为一个介绍萨凡纳早期中国移民家庭的影展做准备,西格家是七家之一。她谦和大度地与我分享了她的家庭照片,回答了我的问题,甚至给了我一本刚刚再版的诗集《远程》并签名留念。萨凡纳的医生兼诗人马克·墨菲(Mark Murphy,他娶了西格的外孙女达芙妮Daphne为妻)这样描述他第一次见到西格的情景:15岁的他参加了佐治亚诗歌协会主办的诗歌比赛,他的诗作“变迁”(Transitions)获得了二等奖。“身着时髦的红装、修饰完美的指甲、一丝不苟的圆发髻、G.G.宛如一个训练有素的芭蕾舞演员,她娇小的身材透着坚毅”。这一描述与西格“描绘:骨质疏松症”诗里的形象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一个落地很久的
枯树枝可以站立
缓慢地移动其僵躯
它给外界的印象将是
一个干裂破碎的空洞。
如果一个躬着身躯的螳螂
穿上紧领的裙子
她给外界的印象将是
弱小的她
前屈的小脑袋
脆弱的手指
紧紧拽着手提包带。

2.西格的其他作品

写诗之余,西格还经常为当地报纸《萨凡纳早报》(Savannah Morning News)和《萨凡纳晚报》(Savannah Evening Press) 撰稿。她用手中的笔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中国移民以及华人对萨凡纳地区所做的许多重要贡献。1958年11月30日《萨凡纳早报周刊》(Savannah Morning News Magazine) 刊登了一篇西格的文章“快乐男人”(Portrait of A Happy Man)。文章介绍了萨凡纳第一位华人菜商胡烈(Lat Woo):胡烈有个和睦相处的大家庭,几代人交流融洽,相互影响。他的园子简直就是中国的缩影:淡粉色的荷花、绿色的万年青、窝瓜、葫芦、苦瓜、长豆角……、应有尽有。




图五:西格的文章 “快乐男人”,1958年11月30日《萨凡纳早报周刊》。

西格还写了很多有关中国新年的文章,比如1960年1月28日的“鼠年 ” (Rat Year)一文。她向读者介绍华人社区是怎么庆祝鼠年的:“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敲锣打鼓、游行、聚餐、举办各种庆祝活动。上个年猪年星期四结束,整个周末大家都在庆祝鼠年新年。全球范围内的庆祝活动将持续到今天” 。

作为佐治亚诗歌协会的终身会员,西格利用一切机会宣传协会的活动。1964年10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Pearl S. Buck)将萨凡纳作为她的基金会年度募捐活动动首站,在DeSoto酒店举办公众舞会,西格的短文 “诗歌协会向赛珍珠致敬”(Poetry Society Pays Tribute to Pearl Buck)发表在10月24日的《萨凡纳晚报》上。文章重点介绍了赛珍珠在佐治亚诗歌协会10月19日召开的秋季会议上的演讲:写书好比星体的构成,它是大脑的运转,正如粒子在旋转过程中聚集其他粒子,形成星体或行星,想法也会像磁铁一样聚集其它的想法……这一过程几乎不受我们的控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赛珍珠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筹款,用以“资助那些在异国特别是亚洲出生的含有一半美国血统的儿童”,当地的华人社区倾力出动,热烈欢迎这位著名作家。因为她根据自己早年在中国生活的经历写下的《大地》(The Good Earth, 1931)、《龙子》(Dragon Seed, 1942)等书让世界认识了中国,华人团体为赛珍珠举行了晚宴并向她的基金会捐款130美元。




图六:西格(左一)在赛珍珠基金会招待会上, 1964年10月19日。

3.西格的影响

为了表彰西格的杰出贡献,佐治亚诗歌协会在1978年设立了杰拉德·西格奖。克里斯·凯勒 (Krys Keller)曾在其文章“诗歌协会表彰杰拉德·西格”(Savannah’s Gerald Sieg Honored by Poetry Society)中写道:“继康拉德·艾肯奖之后这是自1923年诗歌协会成立以来第二个以仍在世的诗人冠名的奖项。”文中对西格的评价可谓精确:“瘦小却不懦弱,纤细却不胆怯、杰拉德·西格是口才过人、有涵养、靠个人奋斗而成功的女性的代表。她自信、温和、有魅力但从不自以为是,她 ‘从7岁起就是一个妇女参政权论者。’她推崇表达自由,她刚刚得到的荣誉证实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图七:凯勒的文章 《萨凡纳早晚报合刊》, 1978年11月5日。

应西格的要求,佐治亚诗歌协会小诗集编辑休·潘德特 (Hugh Pendexter III)在西格诗集《远程》介绍中引用了自己写的一首诗 “杰拉德·西格”。我将以这首诗结束这篇文章,让我们铭记西格,一个洗衣工的女儿,萨凡纳的第一位华裔诗人:
滚烫的水浇在瓷壶里的茶叶上
金子般的菊花釉面玲珑剔透
守护龙的紫红身躯拥抱着
精致富有光泽的茶壶
壶嘴抬起,祥龙行雨
茉莉花香飘来
乌龙浓茶涩味久久拂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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