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家的香椿树

张叔走在初春的晚上，走了已然三年。今天是他三周年的忌日。

张叔的家人为他在家里举行了小小的祭奠仪式，相框里的张叔英俊潇洒，灿烂地笑着，面对张叔的笑容，向他深深地鞠躬。

望门外春阳懒倦，红梅花谢了，腊梅花落了，簇簇黄色鸢尾含苞待放，香椿冒出嫩芽。张叔的院子边缘，香椿树被锯掉多半，但是，从后院连到前院，小小的香椿苗像调皮的孩子一样到处乱窜。

每年香椿飘香的时候，也就是再晚一个月的时光，亲朋好友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挖香椿苗，采摘香椿芽，他总是叮嘱别人留一颗不要采摘，那是给我留的。老弟说，到了4月份，张叔就跟我说，大侄子啊，过来摘香椿吧。于是老弟爬梯子，摘高处嫩芽，张叔就摘低处嫩芽。然后分出一份份，分给好友们。还特意说，这一份是给老大的。

张叔、佩珍阿姨与其儿子张嘉敏

大家都说张叔家的香椿树香味儿正，那是张叔的太太，佩珍阿姨从同事那里淘来种植的，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了。张叔上世纪80年代初，就带着儿子来到美国治病。9年后他们夫妇在美国团聚时，才买下这栋当时比较破旧的房子，他们种下了香椿树，共同付出艰辛劳苦，将房子修整如新。

张叔开办了自己的装修公司，几年后结识了喜欢搞装修的老弟，开始了一段时间的合作。张叔后来回国时特意看望我的父母，我由此认识了张叔。来美国后，张叔的帮助和带着我结识了许多新朋友，更感受到张叔的热心和坦诚。

张叔和佩珍阿姨虽然没能治好儿子的病，但是培养出一个爱学习积极进取的好儿子，他们现在家庭幸福，祖孙三代其乐融融。作为第一代移民，张叔见证了山东同乡会和诸多华人社团的变迁，作为山东同乡会的荣誉会长，他一直身体力行地为老乡们服务，主动承担别人无能力及的任务，可谓是勤勤恳恳做事，默默无闻奉献。他很少提及自己的坎坷和私事，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到参与华人社区的活动和帮助新移民上。

张叔会做好多我们喜欢的小菜，很有生活情调，花花草草在他的手下都是那样的鲜活，送出的除了香椿苗，还有众多的花草。被他帮助过的人们无不赞颂他的慷慨，他的周全，而这些都来自他和佩珍阿姨无私的爱心。他爱同胞爱美国爱家乡，这里的故事很多，自己无法在这里周详述说。但是应该说的是，他的爱心体现在好客和豪爽仗义上，影响和带动了当时同乡会的理事和众多义工，在华人社团里树立起良好的风气。

他病了，好长时间不声张，在2015年，在美国国会举办抗日主题文物收藏展时，他作为协调员之一忙里忙外，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跟我说，自己病了，幽幽地说，这些年该忙的事都忙完了，该歇歇了。

该歇歇了，作为上世纪60年代的大学生来到美国，为了生存他可谓是玩命般劳作，全然不顾如何保护自己少受伤害，更谈不上如何保养，在衣食无忧的状况下，在身体状况出现问题的时候，还是劳作不止，这是不是老一代移民的秉性？我的理解就是，张叔的本性就具备勤劳和奉献的美德。

张叔也是要强和乐观，身体稍稍好一些就坚持游泳，高高兴兴地参加我们的活动，笑声朗朗地唱着《好汉歌》，还向我妈妈问好。哪里知道他的病情会急转直下。

2019年秋季烧烤活动，当看到他在佩珍姨的扶持下，拄着拐棍向我们走来的时候，自己赶快举起相机对着他拍照，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我们哪里知道，他那天是插着导管来的，他不能亲手忙碌了，但还是笑眯眯地看着现场，和朋友们打着招呼，相互问好。

在2019年深秋，大家相约去看望张叔，他很高兴，当我与他拥抱的瞬间，他止不住流泪了。大家与张叔合影留念，相约来年春天再来看望他，来挖香椿苗和其他花苗，他满口答应，可心里明白，来年的春天，他或许等不到了。

难忘那次的分别，那伤感场面刻骨铭心。

我独自站在张叔的院子里，看着那高高的香椿树，多么希望来年香椿飘香的时候，张叔还站在屋门口，在吆喝着我摘哪片香椿嫩叶。这嫩叶是一年一度的盘中珍馐，它等你采摘的时间会很快地过去，人生中美好的时光何不像这香椿树芽？

那年的秋季烧烤是张叔一生参加同乡会活动的最后一次，那年我们的看望与合影也是他一生的最后一次。后来在家中，在医院里，大家都去探望，多么希望张叔不是在请长假，而是能够战胜病情。

难忘2020年3月5日的早晨，当听到佩珍阿姨的微信留言时，张叔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正值疫情期间，佩珍阿姨和家人考虑到大家的健康安全问题，所以决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举办追思会，好多朋友未能见到张叔最后一面，无法表达自己无尽的哀思。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张叔走了，他送出的香椿树苗已经在众多人们的庭院里茁壮生长，有的已经蔚然成林。每年当香椿飘香的时光，请记住有一位张叔。不仅仅在于他送出一株株香椿苗，分给大家一份份香椿芽，而在于张叔的品格向香椿树一样，每年健硕生长从不炫耀，每年默默奉献从不索取。

如若是，这世界将是张叔念念在兹的花园，如若是，张叔会在天堂欣慰地笑。

是为张叔---张佩衡先生三周年祭。

03/06/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