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餐女王江孙芸的传奇人生
作者：唐孝先 （William Tang）（亚利桑那华人历史协会副会长）; 编辑： 苏欣 （Xin Su）
江孙芸(Cecilia Chiang)，本名孙芸，婚后冠以夫姓江。Cecilia是她在北平辅仁大学读书时，老师给她取的英文名字。
孙芸1920年9月18日出生在中国江苏无锡石塘湾。她祖父是中法铁路总长，父亲孙龙光留学法国，铁路工程师，后任中法铁路材料总厂厂长。母亲孙薛云慧，热爱生活，做得一手好菜；娘家开纺织厂和面粉厂，富甲一方。她父母亲共生育了11个孩子，2男9女，她是孙家第七个女儿。
图1，孙龙光夫妇和十一位子女合影
孙龙光接受西方教育，文明开通；她太太幼年裹过小脚，深知裹脚的痛苦和不便，所以他们同意女儿们不用裹脚。孙龙光表示“如果真因为没裹脚而嫁不出去，那就留在家里，由家里养着。”
孙芸5岁时，举家搬迁北平，住在一座有7个院落、52间屋子的王府大院里。
喜爱美食的父母亲，请了两位厨师，分别做北方菜和南方菜。用餐时，父母亲会边品尝边讲菜的做法和由来。耳濡目染之下，孙芸对美食的兴趣与日俱增。家里有规矩，孩子们不能进厨房。她即使从不下厨，却熟知菜肴的故事和烹调方法，同时培养出高超的鉴赏能力。
1939年，日军占领北平，孙家人的命运变得岌岌可危。
1942年，孙芸刚读完大学，便随五姐孙岑步行去国民政府战时陪都重庆。一路艰辛，行李被日本兵抢走，她靠缝在衣服里的几块金币作生活费。途经河南时，她看到那里人生活困苦，煮蔬菜没有油，只用水。五个多月后，经过两千多华里跋涉，姐妹俩终于到了重庆，投奔亲戚。那时已是1943年年初。
孙芸在北平读小学、中学，又在辅仁大学受教育，国语标准，英语流利。她到重庆后，找到在美国大使馆、苏联大使馆教国语的工作。抗战期间，她还为美国战略情报局(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 OSS)当谍报人员，收集敌方情报，为国际反法西斯战争作贡献。
在重庆，她遇见旧识江梁，他曾是北平辅仁大学经济学教授，当时是一家烟草公司的高管。后来两人结为夫妻，孙芸冠上夫姓江，叫江孙芸。 抗日战争胜利后，江孙芸和丈夫江梁搬去上海居住，他们育有一子(Philip)一女(May) 。
1949年，江梁奉命出任中华民国驻日本大使馆商务参赞。他们乘坐中国大陆政权更替前夕最后一次飞东京的航班，只有三张机票，夫妇俩带着女儿去东京，儿子则跟着江孙芸的姐姐去了台北，一年多后全家才团圆。
在东京，由于他们吃不惯日本料理，江孙芸便和别人合伙开了紫禁城(Forbidden City)中国餐馆，初试宝刀。
图2，江孙芸年轻时的风采
1959年，嫁去美国才一年多的六姐孙荪发来电报，他丈夫谢开(William Hoy)（二战时美军随军记者、旧金山华埠《中美英文报》三位创办人之一）不幸因罹肝病骤逝，年仅三十多岁。江孙芸得知噩耗，决定要赴美国探望。
1960年，江孙芸乘轮船来到美国旧金山。
初到旧金山，江孙芸很不习惯吃以广东菜为主的美式中餐。不是芙蓉蛋(egg foo young)，就是杂碎(chop suey，肉丝或鸡丝和蔬菜丝一起炒)；为了迎合美国人的口味，菜多是甜酸味的，她无法下咽。
那些中餐馆的环境、条件简陋，做菜随便，价钱便宜，以致于当时的中餐被美国人认为是穷人吃的菜。
一天江孙芸漫步在唐人街上，与在日本认识的两位中国女性朋友不期而遇。她们打算在波克街2209号(2209 Polk Street)租下铺面，开一家中国餐馆。江孙芸的英语说得比她们好，她们请她出面与房主商谈租金。江孙芸热心帮忙，还一时冲动写了一张10,000美元支票给房主，作为定金。哪知道这两位朋友改变主意，不想开餐馆了。房主拒绝退还10,000美元定金，也没有其他人接手，江孙芸只能自己来开餐馆，从此走上在美国弘扬正宗中餐文化的不归路。
她决心打造西式服务、供应传统中式美食的中餐馆，一家中餐文化示范店。她说：“既然唐人街中国餐馆的菜那么差劲，那我将要让美国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国菜！”
筹备期间困难重重，除了资金、人手短缺，还面临种族歧视、性别歧视、说广东话的中餐业同胞和她这位说国语的女人之间明争暗斗的困境。这些都没有让江孙芸却步。
她花费巨大精力，装修、布置餐馆，突显中国文化风韵。她凭从幼年起对中国菜的记忆，写下最早版200道菜的菜谱。营业后，跟顾客沟通，陆续删减。她通过报刊广告，请了一对北方菜厨艺精湛、又是面食高手的山东夫妇当厨师，自己采购食材、统筹餐馆内外事务。
1962年，江孙芸的福禄寿(The Mandarin)中餐馆，终于在波克街2209号开张了，有65个座位。
图3， 江孙芸从1962年起经营福禄寿餐馆
开张之初两年，生意不是很好，还纠纷不断，江孙芸咬着牙坚持下去。财力有限，人手不足，她亲自跑堂，点菜接单，用国语、英语给顾客解释每道菜名、菜肴的亮点和文化内涵。白天她身穿鲜艳的中国丝绸旗袍，佩戴首饰，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晚上她放下身段，清扫地面，甚至冲刷厕所。
她推出最具中餐代表性的北京烤鸭、红烧肉、红烧狮子头、鍋贴、鱼香肉丝等等中国传统菜肴。
当时好多中餐调料本地买不到，她要到台湾、香港、日本购买。
渐渐开始有华人、美国人来定期就餐了。
一天晚上，颇负名望的《旧金山纪事报》(San Francisco Chronicle)的专栏作家赫伯 • 卡恩(Herb Caen)来福禄寿餐馆用餐。随后他写了一篇题为《新发现一个提供真正中国食物的餐馆》的文章，称这家“小馆子”供应“太平洋东岸最美味的一些中餐”。福禄寿一夜成名，风靡全城。餐馆经常满座，门外还有人排队等候。
1968年，福禄寿在吉尔德利广场(Ghirardelli Square)社区开设新馆，新餐馆有300个座位，墙上挂着张大千、齐白石的画。来美国的外国元首等，喜欢选择这里宴请宾客。
前美国国务卿基辛格、丹麦国王、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好莱坞明显施瓦辛格、华人剧作家黎锦扬、披头士等政客、名流慕名而至。
福禄寿收获餐饮业的很多荣誉。《假日》杂志(Holiday Magazine)连续32年推崇，是唯一连续三年评上《移动奖》(Mobile Award)五星奖的中餐馆，得到美国餐饮业主办的常青藤奖(Ivy Award)等。《花花公子》（Playboy）杂志都专文推介福禄寿是最好的中国餐馆之一。
1975年，福禄寿在加州比佛利山庄(Beverly Hills)开设分店，宫保鸡丁、干煸牛肉、鱼香茄子、叫花鸡、回锅肉、木樨肉、拔丝香蕉等菜，很受食客欢迎。
图4， 江孙芸指导下准备的一桌中餐
江孙芸的儿子江一帆(Philip Chiang)，也是美国著名餐饮业者，于1989年买下母亲的福禄寿比佛利山庄分店。1993年，保罗• 弗莱明(Paul Fleming)和江一帆合创美式中餐馆P. F. Chang’s China Bistro（华馆），现在仅在美国就有200多家连锁店。
1991年，江孙芸71岁，她卖掉第一家福禄寿退休。2006年，这家福禄寿最终停业，美国史上第一家专卖中国地道美食的中餐馆结束了44年的辉煌历史。
2007年《旧金山纪事报》发表了一篇对她的人物特写，称她的餐馆“定义了高档中餐，向顾客介绍了宫保鸡丁和回锅肉这样的川菜，还用生菜乳鸽松、樟茶鸭以及填满了冬菇、马蹄和火腿，裹着土烤熟的叫化鸡等菜肴重新定义了烹饪方法”。
江孙芸转任吉拉德里广场社区福禄寿餐馆顾问，90多岁时还在操劳。
2013年，江孙芸荣获被称为餐饮业奥斯卡的詹姆斯 • 比尔德基金会(James Beard Foundation)终身成就奖。在颁奖典礼上，她身穿红色旗袍，戴一套翡翠首饰，优雅知性。她发言时说：“我所有的坚持和付出，就是为了让全世界知道，最好吃的食物就是中国菜，说难吃的，是因为你没有吃到正宗的中国菜。”
图5， 江孙芸在詹姆斯 • 比尔德基金会(James Beard Foundation)颁奖典礼上发言
导演王颖拍摄了一部介绍江孙芸的纪录片《宴席的灵魂》(Soul of a Banquet)，于2014年上映。2016年，圣地亚哥公共广播公司(PBS)KPBS频道播出六集系列片《江孙芸的厨房智慧》(The Kitchen Wisdom of Cecilia Chiang)，叙述她的非凡一生。
2016年，福禄寿被餐饮学者保罗 • 弗里德曼(Paul Freedman)列为“十大改变美国的餐馆”(Ten Restaurants That Changed America)之一，给美国引进杂碎、炒面等以外的四川菜和北方菜。江孙芸推广中餐文化功不可没，被称为“中国菜的查德”，与把法国菜引进美国的烹饪大师茱莉亚 • 查德(Julia Child)齐名。
江孙芸1974年出版了与阿兰 • 卡尔(Allan Carr)合著的英文回忆录《福禄寿之道》(The Mandarin Way)；2007年出版了与莉莎 • 韦斯(Lisa Weiss)合著的英文个人传记《七姑娘：我从北京到旧金山的美食之旅》(The Seventh Daughter: My Culinary Journey from Beijing to San Francisco)。
2020年10月28日凌晨3点40分，江孙芸在旧金山太平岗的公寓家中离世，享年100岁，消息刊登在美国有线新闻网(Cable News Network, CNN)首页。从此美国饮食界地位崇高的“中餐女王”走入历史。
江孙芸几十年的好朋友、前旧金山副市长何国杰(James Ho)表示非常伤心，他说江孙芸见得多、看得到，而且敢批判，同时又对人诚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