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师傅的梅花糕

“水城慢生活，尘世幸福多”，此言道尽了泰州的百般惬意，千种风情。幸福是什么？先说说泰州人舌尖上的感受。泰州人喜欢吃早茶，有点名气的饭店，去晚了就找不到座位。或亲朋好友，或同学同事，众人坐下，人手一杯香茶，先是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穷吹一通。从“高考”到“中考”，哪家的孩子考到哪个学校；从拜登上飞机跌跟头，到海地的总统在家被杀；从猪肉降价，到小青菜太贵；无所不聊。说得眉飞色舞间，拌干丝上桌了。“不丑，爽滑又有筋道”，众人点赞。接着是碧绿如玉的翡翠烧买，鲜嫩弹牙的虾仁蒸饺，蟹黄包子，三丁包子，秧草包子……直到汤滴如珠的鱼汤面端上来，大多数人打着饱嗝只喝茶，不大动筷子了。做东的喊道：“诸位请呀，多吃点，大不了今天的中饭不吃了！”话音未落，又有人说：“明天歇一下，后天也请大家吃早茶。我孙女过小生日。”“好呀，好呀”，众人纷纷应道。泰州人为何如此迷恋早茶？大概是因为这些美食中，有凤城河水的味道，有盐运河两岸泥土的芳香，有儿时的记忆和温暖的世间人情。“才下舌尖，又上心头”，品尝他们，你分不清哪个是美味，哪个是情怀。这便是泰州人舌尖上的幸福。泰州人不但喜欢吃早茶，下午还爱吃点心。泰州的传统点心不少，油炸臭干，麻饼，油端子，锅贴子等等，都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但在洋点心大举入侵之后，多数节节败退，只有梅花糕等几个品种，藏身背街小巷“负隅顽抗”，坚韧不拔地打“游击”。做梅花糕用的是铁皮打造的模子。直径一尺多的模具上，整齐排列着14个“梅花”形状的孔洞。做糕师傅用一把锃亮的紫铜大嘴壶，一一朝洞里注入适量面糊，再拿勺子挖块包馅捺入洞中。包馅有鲜肉的、荠菜的和豆沙糖的。加好包馅，再用面糊封顶，撒点芝麻、红绿丝，最后盖上铁盖，大火烘烤。约莫十分钟工夫，揭开铁盖，原先一人一间小屋的梅花糕，长高了，发胖了，便头靠头地探出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师傅拿根竹扦，一一扦出梅花糕。买糕的也不怕烫，两指捏着径直送到嘴边，迫不及待就是一口。虽然梅花糕烫得在嘴里打滚，吃糕的却仰头眯眼，露出“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神情。泰州城北天滋河畔一个小区旁边的巷子口，就有个做梅花糕的，师傅姓仇。每年除了腊月二十到新年正月半这段时间休息，其余几乎天天出摊。仇师傅60来岁，板寸头，不苟言笑，神色庄严。他穿得格格正正，戴副眼镜，若不是腰眼系着条雪白的围裙，大家以为他是位教书先生。在泰州，仇师傅的梅花糕说是第二，没得人敢称第一。有位“美食达人”不相信，骑着电动车，费心劳碌地搜罗了全城各家的梅花糕。他邀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吃货，通过科学的“双盲”试吃，用舌尖得出结论：老仇的梅花糕的确最好。他的梅花糕包馅量足而味美：鲜肉的，不肥不瘦，味鲜汁多；荠菜的，不咸不淡，清香盈口；豆沙的，口感细腻，甜得适度。报纸电视无暇宣传，老百姓的嘴巴也是媒体，不用多时，口口相传，人人皆知。从此，老仇的生意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每天下午3点钟左右出摊，6点不到，梅花糕就被抢个精光。人一时髦，尾巴就翘，脾气就大。有一天，来了个广场舞大妈，钱抓在手上，笑嘻嘻地说：“师傅，买两个梅花糕，钱先放在你这儿，我到学校接孙子，回头再拿糕。”老仇眼皮不抬：“现在不收钱。要买糕，回头来排队。”老仇卖糕，不肯顾客预付钞票，他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老仇这儿买糕，要规规矩矩排队，不能插班钻空子。有一次巷子口停了辆“宝马”，下来一个神气六国的小子，径直走到老仇身边说：“两个梅花糕，一个肉的，一个菜的，快点！”老仇伸手扶了扶眼镜，回他：“有事你先忙，没事到后头排队去。”小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跑。世上都说钞票好，不如微信支付宝。现如今，人们出门买东西，大多不带现金，全靠手机。仇师傅不落人后，摊儿上也挂上了支付宝和微信的二维码。买梅花糕，要么照旧把钞票；要么打开手机，照照纸牌上叫人眼花缭乱的黑白方块，“嘟”一声，银货两讫。有天下午，一个女孩儿塞着耳机，手捧“苹果”，也来排队买梅花糕。好不容易轮到她，仇师傅按她要求的口味，把糕装好塑料袋，就等她手机“扫一扫”。女孩儿拨弄了半天，红着脸说：微信“钱包”没钱了。仇师傅把塑料袋往边上一放，口中喊道：下一个！老百姓评价仇师傅的为人，一个字：“肉”。泰州一带的方言中，“肉”，非指体重超标，肥头胖脑，而是指说话生硬，直来直去，遇事难以通融。于是，喜欢仇师傅的，说他做生意“者实”（诚实、实在），买他的糕，人放心；不喜欢仇师傅的，说他一个卖糕的，鼻子梁儿上也撑副眼镜，假斯文，架子大大的，拽的哪一家唦？夏天的傍晚，红日虽已西斜，依然暑气蒸腾。忙碌了一下午的仇师傅，收拾好家伙，骑着三轮车回家。进入小区，仇师傅在10号楼停下，手拎塑料袋，吭哧吭哧地爬到4楼，敲开一户人家大门，送去4只梅花糕。门里的宋老先生坐在轮椅上，老太太推着他在逼仄的客厅中转悠。看到仇师傅，老太太如见亲人，老先生颤巍巍地抬了抬右手表达谢意。仇师傅说：“趁热吃吧，都是你们喜欢的豆沙糖的。”下得楼来，距离15号楼的一间车库还有好远，老仇便高声喊道：“黄爹爹，小仇来了！”黄爹是位八十多岁的孤寡老人，仇师傅每天送两只梅花糕给他当晚饭。肉的菜的糖的，三天一轮换，不收钱，已经一年多了。电视片《舌尖上的中国》说：人们品尝舌尖上的美味，感受的是滋味，体验的是情怀。吃着仇师傅的梅花糕，几位老人想必也是“才下舌尖，又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