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把自己关在台北的家中没出门。电话此起彼伏地响。
她没接。
她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电视。电视里正循环一条新闻。
“著名导演杨德昌因癌症于美国逝世……”
她说：“杨德昌！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呢？！”
01
认识杨德昌时，蔡琴已成名。1984年的一天，她接到一通电话。电话另一头，一个陌生男人邀请她做他电影的女主角。他自称杨德昌。蔡琴十分诧异。她知道，大家爱听她唱歌，因为她的嗓音，“像天鹅绒一样低调却华丽”。
可拍电影，就她这长相，有观众愿意掏钱买票进影院看么？不怪蔡琴妄自菲薄。她的确不是美人。短头发，小眼睛，厚嘴唇，还戴着一副大眼镜。
但电话那头回答：“我认为你可以，你很性感。”
蔡琴被撩动了。
她答应了邀约，拍了电影《青梅竹马》。
那时的蔡琴并不知道——她的电影开拍了。她与杨德昌长达10年的纠缠，也开始了。
02 杨德昌比蔡琴大10岁。彼时尚未成名，刚从美国留学归来，只是一个所谓的“新锐导演”。
他谈不上帅气，眯眯眼，皮肤也不好，满脸“橘子皮”。
性格还羞涩，不爱讲话。可他满腹才华，在电影、音乐，乃至建筑等领域都有独到的见解。在蔡琴眼中，他是完美的。她由衷地仰慕他，不仅出演女主角，还给电影演唱了片尾曲。
最终，《青梅竹马》票房惨淡，却成为了蔡琴和杨德昌的“定情之作”。
这是蔡琴一生当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而恋爱之后，蔡琴一改多年的假小子形象，浑身散发出浓浓的女人味。 她变美了。
03
然而，矛盾也很快发生。相恋1年后，蔡琴提出了结婚。
她已经28岁，渴望有个家，有一个归宿。
杨德昌没回应。
他此前已在美国有过一段婚姻。
但为了拍电影，与美籍妻子离异。 如今，电影还没有起色，他压根就不想再结婚。
蔡琴由委屈，变得怨怼。由怨怼，变得愤怒。 她对杨德昌说：“如果你再不给我们两个人一个结果，那么我就走掉了。”
杨德昌想了很久，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他对蔡琴说：“结婚可以。但是，我们应该保持柏拉图式的交流。以免这份感情掺入任何的杂质，或受到任何的亵渎和束缚。因为我们的事业都有待发展，要共同把精力放到工作中去。”
杨德昌的意思是，如果结婚，他不要性关系。
很难说清，杨德昌为何会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
也许，是出于被蔡琴“逼婚”的反抗心理。
也许，纯粹因为不够爱。
但这都是时过境迁后，外界的揣测。 对于当时的蔡琴而言，“我很怕我们只是花前月下，我爱你，你爱我这样的，我很怕。”
所以，当听到杨德昌的想法时，蔡琴虽然有些讶异，却没有过多抵触。她觉得，她爱的是他这个人。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有没有“性”，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答应了杨德昌的要求。
直到多年后，蔡琴回过头来反省这段婚姻时，才感到后悔莫及：“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绝对不会同意他无性婚姻的要求。”
可那时候的她太年轻，也太天真了。
婚后没多久，为了筹资支持丈夫拍片，蔡琴还唱遍了台湾大大小小的民谣餐厅。
她还是丈夫的“救火队员”，只要丈夫需要，她随叫随到，哪里空缺补哪里。
给他的电影唱主题曲、插曲，捡起大学时的美术专业做造型设计，演个小配角……
在蔡琴的协助下，杨德昌将自己的导演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陆续导演了《恐怖分子》、《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等多部佳作，成为“拿奖专业户”，声名鹊起。
他的名字开始响彻影坛，被称为“台湾社会的剪刀手”，“90年代最具影响力的台湾电影大师”。
他们的婚姻，也被很多人交口称赞。很多年里，他们被誉为台湾娱乐圈里的“神仙眷侣”，人人称羡。
04
只是，随着日子流逝，蔡琴寂寞日深。 她与丈夫同室而居，却睡在不同的房间。
两个人又都很忙。
没有了交流的时间和机会，两个人日渐疏离。
蔡琴越来越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像夫妻，更像室友，或者合伙人。
她感到了落寞。
先提出离开的人，是杨德昌。
因为他出轨了。
他爱上了别人。 这个“别人”，正是他后来的妻子彭铠立。
1994年，两人因电影《独立时代》有了交集后，感情迅速升温。
05
蔡琴被这个“晴天霹雳”打懵了。
她情绪激动，质问丈夫：“这种无性婚姻不是你想要的吗？我为这段婚姻牺牲了这么多，我还没有厌倦，你有什么资格厌倦呢？”
杨德昌没有回答她。
1995年，蔡琴与杨德昌的10年婚姻，走到了终点。
他还公开表示，与彭铠立在一起的几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06
更让人心疼的是，离婚后，蔡琴倒下了。
她被无穷无尽的挫败感吞噬了。她开始自我怀疑，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失败的人。
有两年的时间，她没办法正常工作，唱片不录了，演唱会不开了。主持了十几年的节目，也辞去了。吃不下饭，肠子一直在抽筋。
好在，蔡琴本性坚韧她还有一群不离不弃的亲友。
很长一段时间，蔡琴就靠一个玻璃罐子支撑自己。罐子里面，装满了亲友们写给她的鼓励话语。
每个人写的话都很简单，甚至很“俗套”。 都是诸如“蔡琴，你是最棒的”，又或者“你的歌声真优雅”等等。 可蔡琴就是靠着不断朗读这些字条，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无望的夜晚。
除此之外，歌迷也给予了蔡琴极大的力量。 她曾回忆，有一天自己走在路上，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个孩子，默默跟在身后。 直到走出很远，不能再跟了，这位年轻妈妈就轻声对她说：“蔡琴，你要加油。” 她当场泪奔。这些点点滴滴的关爱，最终拯救了蔡琴。 她终于从自我否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07
2001年，上万名歌迷在香港红磡体育馆，共同见证了蔡琴的“重生”。 她首次公开演唱《点亮霓虹灯》。
“……总是面对过任何时间都伪装的人/那谎言如此的明显/却满足了情的弱点/教人心甘情愿将自己陷在里面/不顾危险……”
一字一句，都是受伤的自己。这首歌是杨德昌跟她提离婚的那天录制的。
此后多年，这首歌成为她的“禁忌”。
因为哪怕只是听到前奏，也会哭得无法开口。
她花了4年，终于有勇气唱出来。
虽然唱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她说：“我以为我不会哭，但是我是一个人，而且我是一个女人，我不可能跟别人不一样，这就是人生。”
这番话让歌迷既心疼，又欣慰。 大家还惊喜地发现，从前那个蔡琴，又回来了。
此后十余年来，她一直活得努力，积极。新的唱片一张张面世。
演唱会更是开到了世界各地，光香港红磡体育馆，前前后后就已经去了5次。
她成为歌坛的常青树，据说仅《恰似你的温柔》这首歌，就唱了8万遍。
08
2007年7月1日，杨德昌的死讯被电视循环报道了一天，蔡琴也跟着哭了一天。 这真是连蔡琴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反应。 这个男人给了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往，令她尝尽了人生的苦和痛。 分手后的12年，两人更是形同陌路，再未相见。
可一旦真的离去，她的内心却生出强烈的不舍。
她这才蓦然发现，自己对他，早已不恨，也不怨了。 那一夜，蔡琴给媒体写了一封公开信。她说：“作为一个曾经的伴侣，我们一起年轻过，奋斗过。作为一个女人，他给我的寂寞多过甜蜜。”
她写：“我深深感谢上帝，让我与他轰轰烈烈的爱过。” 以及：“我感谢主在他生命结束前，是与他的最爱在一起。”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蔡琴还曾公开表示过：“早知道他生命这么短暂，我愿意早点跟他离婚，放他好好享受他的生命。”
这一切，足见蔡琴的心胸与气度。
不过，对于广大歌迷而言，到底还是意难平。
她蹉跎10年，错失一个女人最好的生育期，再也不能成为母亲。这是她多次公开表达过的遗憾。
最早是费玉清问她：“你的弟弟妹妹他们子女都蛮多的，那你会不会想着生一个小孩？”
蔡琴笑着回答：“这是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
6年后，她在《艺术人生》中，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总结为“乏善可陈”。
还对歌迷致歉，说：“很抱歉，没想到八年以来只有工作上无数的演唱会，无数的唱片，无数的人生感悟，就是爱情上交白卷。”
之后，倏忽又是十年，蔡琴也到了花甲之年。
前不久，蔡琴在参加综艺节目《这样唱好美》时，就再次触景伤情，泪洒现场。
在点评选手的演唱表现时，她语带哽咽地说：“我这辈子没有机会当妈妈，这是我永远都不能尝到的一个角色。”
年轻的时候，蔡琴也曾以为，自己会和大部分人一样，结婚生子，过循规蹈矩的人生。 结果，根本不是这样。 她认为这就是“命”，“所以认命吧，不然能怎么办？”
她最终作出了与梅艳芳相似的选择。 2016年，她在演唱会上说：
“我没有个人生活。我的私人生活都在准备上台。我所有的可爱、聪明、美好，都只发生在舞台上，这短短两小时里……我把我的命给了你们，给了这个舞台。现场是观众和蔡琴这个歌手，永远的不了情。”
最后更向歌迷宣布：“我不会再嫁人了，我毕生嫁给舞台。”
说这句话时，蔡琴站在华丽而空旷的舞台中央。
语气笃定，表情淡然。 那一刻，台下掌声雷动，上万名歌迷热泪盈眶。人们说：你是永远的天后。歌迷说：我们一直是你的家。
作者简介：周冲，2015年离开体制，放弃公职，从事自由写作。出版《我更喜欢努力的自己》等多部畅销书。本文经授权转自微信公众号“周冲的影像声色”（zhouchong2017），这是一个文艺而理性的公众号，以文艺的笔调，以理性的思维，剖析人间事与人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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