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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张乃千:东方与西方,另类“出柜”故事
来源:张乃千(旅美新三届人) 阅读:次 2024-06-17 00:50 我要评论
本文作者在美国
本区国会议员将我认定为他的基本盘,六月初写来电邮宣示进步立场,祝福性别彩虹骄傲月。这让我想起自己与“基友”的几次遭遇,于是鼓起勇气记录下自己的经历,算是彩虹骄傲月引发的另类“出柜”故事。
1. “大春” 与 “小白兔”
20出头的我那时在邯郸路大学外文系读一个小语种,住校园主干道南京路南9号楼三层一间8张床6个男生的宿舍,睡右边靠窗高低床的下铺。上铺是一位北方大都市来的同学,外语基础好,虽然与我们同时进校,但系领导让他跟比我们高一届的学员一起上专业课,所以头一年我们接触并不多,第二年他回到班上我们才熟悉起来。
不知为何,课上课外,他喜欢没来由地与女同学斗嘴怄气别苗头,对班花级别的女孩常常冷嘲热讽,但他对男生相对客气,对我一直很友好。
他是部队大院子弟,见过世面,有教养,曾经带着十二分的耐心,领我去校门口的门卫室,教我怎么给市内的亲戚拨打时尚的转盘电话,算是我这个乡下人进入现代都市生活的引路者。他身材高挑,脊背直挺,面部轮廓分明,像是一道道雕刻,白皙的皮肤,脸上有些络腮胡。
虽然不喜欢体育运动,但少小时在市少年宫练过舞蹈的他有童子功,晚上自习后半晌同学一起从第三教学楼走回宿舍,心情好时他会在南京路的树影和灯影下踮起脚尖转几个圈,摆两个文革中走红的歌舞剧特色花式亮相。班上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叫 “大春” ,他也乐得接受。
周六晚上学校图书馆阅览室不开放,时间是二年级的春末,那天除了大春和我两个外地人以外,本市同学都回家了。我没像通常那样独自去阶梯教室自习,留在宿舍专注地写几封家信。弥漫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房间里,回旋着大春收音机里播放出的邓丽君带气声的靡靡之音。
大春开始一副慵懒模样,躲在蚊帐里头听音乐看闲书,后来蹑手蹑脚悄悄地从上铺爬下来,屏住呼吸立在我身后一阵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轻轻地在我的后脖颈上印上了一个热吻。对他的wonton advance我错愕不解,身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我跳将起来,一把推开他大声吼道:“你XX的干什么!你XX的肯定是同性恋!”
看到我激烈的负面反应,大春白皙的面孔变得惨白,浑身竟有些颤抖,几乎含着哭腔蹲在床边请求原谅,一边赌咒发誓再也不会做我不乐意的事,求我千万不要向其他同学泄露这个秘密,尤其不能告诉班主任,那时的政治文化氛围,此事传出去会影响他的分配,极可能葬送他的前程。
临毕业的最后一年,大春与一位比他小几岁的青年整日腻在一起,两人常常同进同出,亲密无间,俨然校园林荫道上的一道风景。小青年个子比我还低一点,肉肉的,皮肤比大春更细更白也更滑嫩,外号干脆就叫个“小白兔”。小白兔是学校的工人,却有大把时间混在校园。小白兔路子野,门道广,为人活络,周末偶尔会在我们宿舍空出的床位过夜,我也权当没有看见。
我留校读研时期大春已经顺利毕业北归,小白兔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缺了封面的老版本书送给我,作为之前我守信用替大春保守秘密的报答。那本书的扉页上盖着邯郸路大学图书馆藏书章,显然来路不正,但十分罕见,珍贵难得,我居然也就昧着良心糊里糊涂地收下了,书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
“小白兔”来历不明的赠书
大春毕业后分配到京城吃皇粮的翻译机关,甚觉生活无趣,后来在我妻子鼓动帮助下跳槽做了教师,经人介绍他也结过婚,但很快离掉,未曾再娶。
大春90年代中期留学欧洲,在英国获得临床心理硕士学位,留在那边做了职业心理治疗师。在欧洲出柜后的大春业余时间喜欢画水彩画,他的画面构思奇特,色彩搭配出位,我不太看得懂。也不知小白兔后事如何了。
2. C导演
从邯郸路大学硕士毕业后我去京城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工作,一段时间借住在东直门外西八间房社科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宿舍,因为妻子分配在那里做外语教师。
1984-1987年研究所有一位在读男硕士生姓C,方向是古代文论,黑龙江人,男人女相,衣着中性化,长方脸,细皮白肉,圆润型的身材,行路摆臀。因为属于同一研究所,有相似的学术背景,我们开始认识交往。在食堂吃饭时他常凑过来围桌神聊,吃完饭如果意犹未尽,他会跟着我走几十米,送我到宿舍楼门口,显得依依不舍。
一年后某个周末的晚餐以后,大家喝了点燕京牌劣质啤酒,天南海北谈得有些嗨,我告诉他近期我有个机会到国外进修一年,可能很快就没有机会与他在饭厅里神聊了,餐后他便相跟着到了我和新婚妻子住的博士楼女生层,坐在我们的床边,拉着我的双手大胆表白:“XX啊,我真的我觉得你特别有魅力!”还给了我一个感觉有些过于亲密的告别拥抱,被正好进门的我的新婚妻子撞见,让她大为诧异。
我的两位同胞帅哥
年轻时我母亲是个美人,父亲是个帅哥,家里两个哥哥都长得仪表堂堂,父亲说他的那两个儿子长得像电影明星,一个像王心刚,一位像达式常,而我出生后即遇到飢馑,因此体格比两个哥哥小了一个号码,身高只有1米7,单眼皮,小眼睛,皮肤黝黑,身材偏瘦小,一直以来在家中都有比较严重的丑小鸭心结。
大学18个人的小班,9位女生9位男生,小语种入学前需要面试淘汰形象不达标者,班上男生里面,我也是个头最矮形象最不起眼的那位。在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那个高级知识分子成堆,奇人神人半仙聚集的地方,我的学识谈吐肯定说不上超群拔萃,行为举止绝对称不上风流倜傥,最多可以算有点 “精神气” 。我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有什么气场能吸引他人,而且还被同性认为 “特别有魅力” ,但C先生不像是在言不由衷地说假话啊!
C先生获得学位以后分配去了北京电影学院做教师。几年后我留学海外,常常隔海关注他的学术表演,包括他的讲演和电影评论。C先生后来成了京城性别文化研究大师,90年代初便早早地高调出柜,身体力行推动男同文化,其声名与社科院社会学所研究女同文化现象的李银河教授相颉颃,再后来就听说因为与学生演绎了一段基友情被终止了授课资格,但被允许留在电影学院做研究。
他没有结婚,也没有长期的固定男同恋人,但事业有成,导演了了几部男同志文化记录影片,还写了一部自传体小说。在一份采访中他提到自己曾经的爱人,大多数都是异性恋,而且后来都会结婚生子。
3. Schwule
这是一个德语词汇,前面加定冠词Der可表示男同,加Die可表示女同,属于“弱变化”名词。Schwul作为形容词有“闷热”之意,后来延申出了warm brother”热情的哥们”的意思。纳粹德国搞种族纯洁大清洗期间,热情的哥哥们受到迫害,曾与智障,畸形,神经错乱者,吉普赛人,犹太人,斯拉夫人一起被关进集中营。
德国南部汽车产业的蓝领工人暑期有多达5个星期的带薪休假,暑期流水线上的蓝领熟练工临时由学生代替,在编的正式工人留下几位做领班和监工。90年代早期我在德国图宾根大学游学,那年暑期我去Bosch工厂打工,先在流水线上安装头灯两周,工作毫无技术含量。我手脚麻利,表现不俗,被领班指定去开铲车,给流水线送货。我操作机械技术有限,铲车在库房里升高取货时出过些不应该的小故障,给厂家造成过不必要的部件损失,但白人领班总是和顔悦色,非常细心地教我。
一天休息时,在仓库看到一个精巧玲珑的小测绘工具,我非常喜欢,拿在手上把玩,心里想着是否冒险把它“顺”回家,领班在远处看到,大约猜出我的心思,对着我轻轻地摆了摆手,让我打消了那个危险错误的念头。
那时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德学生还不多,能够说流利德文有汽车驾照的华人留学生更少,因此领班与我交流多些。他说自己二战中曾在第三帝国军队服役,受过伤,问我从哪儿学来一口正宗柏林口音,我告诉他在邯郸路读大学时德文口语课是30年代逃到上海的一位犹太妇女教的。领班听说我计划到美国完成文学博士学位,问我为啥非要离开德国去那个犹太国家学习(Warum gehst du in jenen Judischen Staat?)
在他要去轮休渡假的前一天,我一个人在库房午休时间静静地吃自带的午餐,领班悄悄地进来,在我觉察到之前已经轻轻地在我的后颈部印上一个热吻,然后飞快离开,我从此再也没见过这个蓝领Schwulen领班。
4. 东亚黝黑型
之后我去米国西岸S大学读一个西方人文传统博士学位,课程最后一个学期研究后现代,此课程内容除了后殖民后现代以外,还包括性别文化和女性主义研究专题。我曾经短暂借住在一位退休德裔犹太老医生教授家,做过大学医学院病理部主任的保守派老教授坚定地认为同性恋者绝大多数都是后天被周围环境引诱 (“They were seduced”)而非天生的。
带着问题,围绕后现代课程性别研究必读书目我写过几篇相关读书笔记,评介当时西方学界时髦的女权批评和性别研究理论,观点与病理主任教给我的颇为不同,竟然认为人类文明的产生,无非是同性恋热情受阻的外化,西方的文学艺术,如果缺失了同性恋那条线索,将会黯淡无光。文章寄给北京的《读书》杂志发表出来,在中文学界有过一些影响。
性别文化研究经典之一:卡米拉.佩吉丽雅:《性面具》
我有个暑假在S大学图书馆特藏部性别文化栏目柜台打工做书童(page),活不多时就待在小藏书室贪婪地浏览,发现 “好东西” 也曾私自复印带回家仔细“琢磨研究”。有年暑假我去妻子当年读书的印第安纳州布鲁明顿大学,参观那里的金赛性学博物馆,大开眼见,购回不少 “秘籍” 分送友人。
90年代中期海归,北大“三角地”广场给我的一场讲座做广告写的是:“xxx部特邀当代女性主义,性别研究大师XX博士来我校宏论后殖民!”那段时间我还参与过《中国妇女报》上作家张抗抗与毕淑敏关于女性化妆与男权社会阴谋问题的讨论。中央电视台《半边天》栏目邀我这个海归洋博士出镜侃一侃相关题目,被妻子调侃嘲笑,也就婉拒了邀请。
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国际女同志被允许在昌平县划出的警戒线内象征性地集会游行。当时在《中国妇女报》的“京城名记”老同学去那边酒店采访美国代表团,与女权主义大姐大Betty Friedan对谈,我相跟着去担任对谈时的语言文化保镖。
美国女权主义批评经典之一:弗理丹:《女性奥秘》
之后读到白先勇情浓义密回忆男同亡友的散文“树犹如此” ,使我大为感动,从此以开放心态面对男同文化,对基友也有了更多的同情和理解,多年来在排球场上还玩笑性质与另一位朋友以 “断背基友” 互称。
维基百科把男同志按以下分类:
猴:体型偏瘦或很瘦者,由于体脂肪偏低因此多半容易看得出线条。狼:男同志中体态比较结实精壮且成熟者;狒狒:普通体形,不胖不瘦,体型比较匀者;熊:体形壮硕,虎背熊腰,部分胖中带有肌肉,包括毛毛熊(有胸毛等体毛者)、黑熊、肌肉熊、小熊;狸、猫、兔:男同志中体态娇小可爱者;猪:男同志中体态过胖者;直男、异男:异性恋男性;MB(Money Boy):为男同性恋者提供性服务的男性(部分为直男)。
我从小身体就很灵活,跑得快,初中开始上少年体校,晒得黑黑的,大学时是校田径队员,破过4X400校纪录,年轻时体能可以做大国的特种兵。我猜想自己年轻时被基友们认作了“猴”1号; “大春” 大概属于 “熊” 那一类;“小白兔” 自然归入 “狸猫兔” 类;C导演与Schwule 可能属于 “猪”2号。
性别研究理论比较极端的说法:每个人天生都是同性恋或者双性恋者,然而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无时不被传统规范压迫着,只等待合适的时机释放表达出来。
年逾耳顺的我方才认识到,自己年轻时,身上一定曾经散发出对基友有吸引力的气味,可惜我并不自知,至今仍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异性恋直男,已经到了youthful senior的年龄,尚未发掘出自身的潜能,实现自己的另类价值,兴许有些可惜了。
曾经过眼的男同品级排序里,东亚黝黑型的“猴族” 1号被归为上品,让我终于找到了当年自己吸引同志们的原因,而我自己与生俱来的丑小鸭情结,也终于被“东亚黝黑型上品说”给彻底释怀了。
我要给性别彩虹骄傲月一个大大的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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