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鉴今，何去何从

作者：唐梦；黄倩； 编辑：潘秋辰

引言：
19世纪中叶，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强行迁徙的西进运动，被称为印第安人的“血泪之路”，美国史料多有记述。但19世纪末20世纪初，成千上万华工被迫向各地迁移的悲惨之旅，至今还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背景
1850年代的淘金热

1848 年1月24日，加州 Sutter’s（萨特）锯木厂的工人 James Marshall（詹姆斯·马歇尔）在萨克门托东北 36 英里的 American River（美国河）南支流河岸发现了黄金。有关金矿区范围被最初报道确认后，即掀起了一场淘金热潮。

当时，中国在清政府统治下开始走向衰败，率先通过工业革命发展起来的西方列强，开始了经济和政治上瓜分中国的运动。中国各地暴乱此起彼伏，民不聊生；加之“太平天国”运动使广大农民生活尤为艰辛，不得不到异国他乡谋求生路。不少中国人被迫移民美洲、非洲、澳洲，日本和东南亚等地。当时广东和福建移民海外的人最多。居住在加州的中国人给家人写信，告知加州发现了金矿，一传十，十传百，广东、福建很快便兴起了赴美国的淘金热，从1850年开始，中国人赴美人数大增。

由于来自各地的淘金人数不断增加，加州居民也迅速增加：1848年3月份时，外来人数只有800人左右，到了8月份就增加到近4000人；1848年底，外来人数达到2万人；1849年底，外来人口达到约10万人。其中5至6万人是来自美国各地的本土移民，其他的是来自世界各国（欧洲的、南美洲和中国）的新移民，其中包括来自中国的几千人。淘金热到1852年达到了高峰，随后由于在地面上发现黄金的机率越来越小，向地层下的开采开始兴起，随着开采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地下金矿被发现。加州的淘金热带动了整个采矿业的发展，吸引了大批劳工与技术人才投身西部开发。当时，采矿业不仅在加州，也在周围各州迅速发展起来。黄金开采业的兴盛促进了加州的发展，特别是旧金山地区的经济繁荣。有些历史学家认为，淘金热对美国社会面貌的改变之大，可以与南北战争的影响相提并论。

1852年华人和白人在加州撒克曼托附近淘金

被迫迁徙
1860－1870年代华工对美国铁路修筑的贡献

1862年，美国政府授权联合太平洋公司和中央太平洋公司修筑太平洋铁路，从加州首府萨克曼托开始。太平洋铁路是第一条横贯美洲大陆并打通太平洋与大西洋的铁路，这条铁路的建成，把通车前美国东岸纽约到旧金山平均166天的路程，缩短为两个星期，也把加州这个当时刚刚从墨西哥手中获得的准蛮荒之地，与那个时代美国东部的繁荣连接起来。

当时参加这条铁路建设的工人70%以上是华人。1860年代淘金热吸引来的大批新移民壮劳力不能全被采矿业消化，新移民也很难在加州本地找到其他适于的工作。所以陆续从中国过来的新华工只能从事别人不愿做或不能做的最低薪和最危险的工作。筑路工程辛苦而危险，其它族裔工人一般无法忍受离家多月、危险而低薪的野外工作，但华工已经远渡重洋，没有其它选择，只能靠吃苦耐劳来获得生计，故而成为了筑路的主力。

据史料记载，联合太平洋公司和中央太平洋公司最先招募了很多爱尔兰工人。铁路于1863年1月8日在加州萨克曼托破土动工，到1865年1月只修到加州的纽卡斯尔，两年的时间才完成31英里。开山凿洞的危险和超级辛苦的低薪工作，致使爱尔兰工人跑掉了十分之八；1861年到1865美国内战又占用了很多青壮年劳力；劳工的短缺使铁轨铺设工程进展缓慢。联合太平洋公司和中央太平洋公司无奈之下，开始招募华工。时值内战后美国与清政府在1868年签订了《中美天津条约续增条约》（即《蒲安臣条约》），这部条约约定华人可以赴美工作（可见华工是当时的合法移民）。太平洋铁路工程于是雇用了成千上万的廉价华工，铁路进程一日千里，于1869年5月胜利完工，但所有当时美国媒体的报道却之字没提华人在这里的贡献，因此，他们只是“沉默的道钉”。

1870年冬，阿拉巴马铁路公司（Alabama Chattanooga Railroad）也雇用了600-700名华工，以修建阿拉巴马州至田纳西州的铁路。这家铁路公司的总裁在给波士顿一家报纸的信中指出：“大量雇佣华工引起了美国本地工人的不满，但是我们确实缺乏劳动力。公司雇佣所有能找到的劳力，不论族裔。最初公司找到了1000白人，但是他们不适应这里炎热天气，很快就走掉了。华工的表现十分令人满意，实际上他们没有抢夺本地人的工作，因为他们从事的都是本地人不能为的工作…”

中国华工在雪中修筑中央太平洋铁路

尽管华工从事的都是白人干不了和不愿意干的工程，但还是经常遭受到当地有根基和有工会组织的白人驱赶和迫害。例如：1868年，铁路修建的尾期，内华达爆发的有组织的反华事件。下面这个插画就描述了这个事件。

插画中的文字的翻译

华人劳工问题

内华达州劳工市场在1868年受到成千上万中国苦力涌入的威胁，中国人从东方乘船而来，渴望工作和低廉的工资意味着抢夺白人的饭碗。建设中央太平洋铁路工程的大多数劳工，是由很多帮派组成的华人苦力完成的，现在铁路已经通过险峻的西拉内华达山脉抵达里诺。

珊荣公司的众多华工苦力很快就会完成V&T铁路（从弗吉尼亚城）到卡森河峡谷的工程。铁路完工后这些中国苦力可能涌向当地寻找工作，金山（Gold Hill）和弗吉尼亚城（Virginia City）矿工工会对此保持高度警觉，给所有在内华达州的劳工团体发布了这个“预警”。危机在“漥庶”地区非常明显（内华达州西北部的一个县），内华达州其他地区当时没有什么支持的响应。

一年后当地人发现一大群中国人正在戴维森山的陡坡上铺设铁轨！这群华工日渐接近弗吉尼亚城，此时V&T铁路接近完成，完工后华工就将没活可干了。这种恐慌使康斯托克矿上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爱尔兰人和康沃尔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们自己的工作也是没有保证的，工资也还是极其低廉。在一系列充满煽动和挑拨的集会后，矿工们决定直接采取行动。

1869年9月29日，一群金山和弗吉尼亚城矿工工会的大约350名彪悍的白人矿工，从狄维德杀气腾腾地赶到现在是奥夫曼矿井的华工营地。斯托里县警长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冲到这群人的前面：这群人被拦住后，他宣读一个勒令他们散去的通告，对方拒绝，警长随即宣读了《取缔骚动法令》。

矿工们让警长读完法令，然后燃起火把为美国欢呼，鼓手敲打出急促的节奏，横笛手吹出高亢的旋律，矿工们冲向华工营地。当他们冲过来时，那些东方人扔下锄头和铁锹，落荒而逃。数百名华工逃到山上，其他人逃向卡森峡谷或代顿。白人矿工在进攻中没有造成“敌人”（这里指华工）流血事件，矿工们回家后为出色地赶走华人举行庆祝活动。

工会与珊荣公司谈判了几个小时，八天之后，中国人被“特批，而不是权力”允许返回，但规定V&T工程完成后他们不得在该地区被雇佣。V&T工程完工后，中国人被遣散。多年来他们是内华达州西部各个社区的一部分。

“当时华工到美国出卖劳力，他们多数都是单身汉，即使结婚有子女也没拖家带口同去美国。他们没有打算成为新世界的公民，省吃俭用攒钱为将来回家所用。他们没有工会组织也不懂得向资方要求更高的工资，这不是他们的错。但华工的廉价佣金确实触及了白人劳工的利益。白人劳工也处于劳工阶层的最底层，他们全家老小已经移民来到新世界，全家人的生活都要靠他这个壮劳力去打拼，挖矿很危险，工资过低难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雇主为了获得高额利润，对劳工残酷剥削，也将矛盾无形中转移到两个族群的劳工身上，使他们互相仇恨，成为‘敌人’。这只是排华运动早期的一幕，似乎没有造成大的伤亡，但后来美国各地的排华行为造成难以计数的华人的伤亡。”

1880年代的排华浪潮

1880年代全美劳动力开始过剩，原因有三： 1）1869年太平洋铁路的通车使劳动力可以更自由有效地在两岸之间流动；2）金矿的开采和多条连接南北东西的铁路干线的通车使美国经济飞速发展，其实力远远超过同时扩张的其他欧洲列强；欧洲劳力开始大规模向美国迁徙；3）内战后飞速发展了二十几年的美国经济，开始进入了低速运行的周期。劳力过剩、工作短缺，于是白人至上种族主义者们开始寻找替罪羊。外形、文化和行为与本地人差异最明显的华人，自然最先成为了靶子。

刚刚从大清帝国走出来的华工仍然延续着顺从权威的习惯，语言的障碍致使华人很少和其他族裔交流，更不用说联合起来对抗雇主，为自己争取权利了。文化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的巨大差异，也造成华人与其它族裔的格格不入。这一时期，欺负、侮辱和虐待华人的事件比比皆是。由于加州华人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很多刚从中国过来的华工不得不在美国中部和东部找生计，或南下到密西西比三角州找种植园的工作。他们的遭遇各不相同，但都是在白人至上的大政治环境下的悲惨生活。随着美国西海岸的排华浪潮，1880年以后华工东移和南下的人无论是经济和政治的生存环境都非常恶劣。谋生的机会少之又少。今天我们可以从很多英文史料中发现大量华工当时在美生活鲜为人知的故事情节。19世纪中叶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强行迁徙的西进运动被称为印第安人的“血泪之路”，史料多有记述。但19世纪末20世纪初成千上万华工，被迫迁移到美国各地的悲惨生活和遭遇，至今还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排华法案通过后华人境遇

除了承担各种酷暑严寒的危险工作外，背景离乡的华工在通过了排华法案的1880年代屡屡遭遇非人的对待。1884年6月2日，一名爱尔兰铁路工人 Paddy O’Rourke杀害了一名华工。但该案主审法官 Roy Bean撤销了起诉，其理由是未能找到一条法律禁止杀死华人。其逻辑是刑法中指的“人”并不包括华人。华工由于语言、文化及宗教等的障碍，不但不被美国主流社会接纳，甚至不能拥有最起码的人权。

1887年5月25日晚上，七个白人暴徒突骑马冲向地狱峡谷大蛇河湾，他们将马匹系在远处，然后匍匐爬行至中国淘金工人们的帐篷外，一言不发，就进行斧劈枪击有计划、有阴谋的冷血大屠杀! 。三十四位中国淘金工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杀，急流的溪水将一具具被抛下悬崖的尸体快速地冲走。三十分钟后，七个白人暴徒拿着三十四位中国淘金工人用生命换回来的黄金沙子，呼啸而去。（据说每个华工拥有至少当时市值五千美元以上的金沙。）这是一场有计划、有阴谋、有目标和有组织的冷血谋杀。

七个美国白人暴徒是：布鲁斯·布鲁·埃文斯(Bruce Blue Evans)、约翰·提图斯·泰格里·坎菲尔德(John Titus Tighty Canfield)、弗兰克·沃恩(Frank Vaughan)、罗伯特·麦克米伦(Robert McMillan)、赫齐卡亚·卡尔·休斯(Hezekiah Carl Huges)、海勒姆·梅纳德(Hiram Maynard)和荷马·奥马尔·拉鲁(Homer Omar LaRue)。在反华暴力政治气氛大环境下，法治难以推行，最后这七个杀人犯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制裁，其中有三个竟然不知去向，被俄勒冈警察拘捕的四个凶手中，最后则全部因为“证据不足”而为被俄勒冈州沃劳华县法庭无罪释放。当时在以俄勒冈州州长西尔威斯特·彭诺耶为首的极端反华气氛的影响下，俄勒冈州人对于白人暴徒屠杀了三十四位中国淘金工人这一事件视若无睹，这又导致了一幕又一幕在全美各地华人被屠杀的悲剧，英文史料里均有据可查。

《民权法案》的红利

二战之中，由于中国和美国是盟国，排华法案悄悄废除。战后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人们对精神生活和政治地位的需求也日益增加，世界范围内掀起了此起彼伏的民主政治运动。亚非国家有色人种争取民族独立斗争的胜利，也鼓舞了美国以黑人为主的有色人种。1960年代在黑人牧师马丁·路德金博士的领导下，掀起了以反抗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为目的非暴力民权运动。1963年8月，在华盛顿举行该市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示威游行，25万黑人和白人同情者举行争取平等和自由的游行。在民权运动的巨大压力下，美国国会于1964年通过《公民权利法案》，1965年通过《选举权利法》，正式以立法形式结束美国有色人种受到的在选举权方面的限制和各种公共设施方面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制度。此运动华人并没有参与，但华人和其它少数族裔都分得了红利，这红利是由全体黑人和少数同情黑人的“白左”流血、牺牲换来的，从此，有色人种和白人在法律的框架下是平等的。

今天很多在美国的华人新移民不知道这段历史，以为美国向来是民主自由的代名词，其实美国今天的“政治正确”意识形态，是1960年前后美国政坛的风云变换和无数人用生命鲜血和努力换来的结果。

在民权运动排山倒海阵势的压迫下，1964年民主党总统林登·约翰逊签署了一系列给美国穷人、弱势人群帮助的政策，这些政策影响至今。比如给老年人和低收入家庭医保（Medicare和Medicaid），签署了三个民权法案，让黑人、其他有色人种和白人一样拥有平等地位。这一系列举措致使共和党总统侯选人Barry Goldwater 在大选中败北。Barry Goldwater 因为支持种族隔离，反对平权法案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美国社会在表面上也认可“政治正确”即种族平等的原则。虽然从那时起，美国政坛和社会中公开不敢有种族歧视的言行，但白人至上的保守派思想始终潜伏在以共和党人为主的一部分人心中。半个世纪以来，共和党人也从林肯时代的进步主义者渐变成保守派的代言人，他们不主张帮助弱势群体，反移民，反有色人种，反对前沿科学，主张给社会中极富的人更少限制更多自由……。这些政策致使大部分对美国政治历史颇有了解的黑人群体和其它有色人种群体永远地离开了共和党，至今仍然如此。

结语：

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分析，美国社会中，确实有一部分人对待外来民族一贯有敌意。美国是多民族组成的国家，新移民不断地涌入北美大陆，一段时期内总是有一个新移民族群被当成异端来对待。事实上西方的传统文化里也有很多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负面意识形态，历史上西方社会欺负和虐待犹太人、吉普赛人、塞尔维亚人、亚美尼亚人等事例即可为证。基督教新教为主的各基督教派对其它宗教的不包容性，也造成了美国部分传统文化里的排外心理。学史可以鉴今，今天当有些政客公开打着种族主义者的口号，明目张胆地支持种族主义行为时，在美国的华人应该清醒的认识到历史的循环和重演，都是现实存在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