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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天灰蒙蒙,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上点缀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一层一层,层次分明。车厢里几位大叔热热闹闹地聊着,聊着今年的收成,聊着别人家的孩子,聊着村里的新事。
车辆缓慢行驶到南门桥头,渭河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河面上覆盖着一层芝士白的冰层,蜿蜒向远处的山追去,冰层的有些缝隙间可以听到一些潺潺的流水声,消融的冰雪水悄悄流向远方。渭河陇西段属于渭河的上游,河水浑浊,夏天是河水最多的时候,奔向远方。穿过南桥头,车辆逐渐驶离市区,也没有多少乘客上车,车速便逐渐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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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南桥头,车便向大山深处驶去。迎面而来的是高台山,这是一个相对海拔要高于陇西县城几百米的山,马路两旁的白杨树此时光秃秃的,像战士一般守护着这条马路,再往后便是鳞次栉比的梯田。春天,这条马路上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春耕时将沉淀一个冬季的泥土翻新,犁铧破土的那一瞬间,积淀一个冬季,又经过春雨的洗礼的泥土散发着芳香;夏天,整个世界都是绿油油的一天,鼓鼓囔囔的麦穗、拔地而起的土豆、挺拔耸立的玉米……应有尽有。车辆缓慢行驶在高台山盘山公路上,道路窄弯道紧这是高台山公路的特点,一阵阵轰鸣声体现出高山中行车的艰难,时不时迎面驶来几辆快速疾驰的车,此时便听见老武嘟嘟囔囔的谩骂声,指责他们如此微笑的路上车速快,谴责他们对自己不负责,对家人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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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电话来了……
突然,一阵铃声打断了车厢内的吵闹声,每个人都屏息听着对话。
“赞到高台山了,就来了,谁接我嘞?”
“昂,好了昂。”
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话,只听见接电话阿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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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短的一幕,实则是每个人进城人的常态。由于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虽然在同一辆车上,可即使下了车,有些地方距离自己的家还有一段距离,就需要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安排车或者安排人来接。一个短暂的瞬间,却是西北人最朴素的生活写照。
车厢内,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恢复了热闹,依旧是家长里短,依旧是生活琐事。闲言碎语中,今年收成好的声音大些,进城看病心中有负担的只顾着听,也不愿意聊上几句。车厢内,终究是比孩子、比收成、拉家常,没有新的话题,一聊几十年,年年如此,天天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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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车的行驶,驶离高台山的那一刻,车厢内稀稀拉拉的又开始有一些打电话的声音。
“个赞到了,你麻个接夸。”
“你足色着嘞,接个拉喔,个含的东西嘚得很着,个提不捅。”
呼朋唤友,随报平安。
“师傅,加个咀咀儿加大停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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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后面,一个中年妇女冲着杨老五高声喊道。之间在公路的一旁,延展出一条水泥路,穿过树林,消失在山间,不知通向何处,可无论这条路走多远,终究会有一些村庄和住户的存在。马路边,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头盔、戴着皮手袋的中年男子焦急地等待着,他的一旁停着一辆雅马哈牌摩托车。雅马哈摩托车是十几年前摩托车盛行时的一个标志,因其外观大方,油耗低力量大而出名,如今随着市场需求的变化,雅马哈摩托车早已退出市场许久。那男子身边的这辆雅马哈,虽保养得不错,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车的沧桑和年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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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闷着到这个赞了哈,你买哈的色,哈。”
“赞走,叨叨叨,叨叨叨得。”
男人咧开嘴笑开颜,女人趾高气扬地训斥道,两个人,两句话,道尽几十年相濡以沫的爱情,道出几十年相敬如宾的坚守。
一个路口,一人等候,一个家庭,一份真情。渐渐地,车上的人越来越少,车越来越快。随着车远去,海拔越来越高,温度越来越低,马路上的积雪被一次次地碾压,经过消融、结冰、消融等无数次的反复后马路上逐渐成了冰面,冰种掺杂着杂质。突然,正常行驶的班车后轮打滑不走了,只见杨老五丝毫不慌,缓缓停下车,深吸一口气,轻轻踩了一脚油,车缓缓启动,行走在冰面上。此时,车上的人一个个心惊胆战地向外张望,一会儿望向杨老五,一会儿望向马路,生怕出现意外。可不巧的是,迎面驶来一辆车,杨老五轻轻踩了一脚刹车,行走的班车来了一个神龙摆尾,可经验丰富的杨老五并不慌张,松开脚,轻点一脚油,车又缓慢恢复了正常。这短暂的几吸间,杨老五展现了一个老司机应有的镇静和稳重,面对危急情况丝毫不慌,沉着冷静地处理了这一滑、一甩的危机,车上的人从热聊到沉默,再到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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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积雪如同陈年的老酒一般,浓烈且沉醉,让每一辆路过的车小心翼翼,不敢马虎;让每一个路过的人如履薄冰,不敢大意。这样的路,要是在南方,那肯定禁行,但在西北,这都是家常便饭,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生长在这样的地方,习惯于这样的地方。
高楞、福星,一个个路过,一个个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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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过一个山坳,继续向前,莫名熟悉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此时的李陇强早已褪去了睡意,心中升起了阵阵的兴奋之感。他坐直了身子,眺望着远方的世界,近处的每一棵树,都有自己曾经划过的印记,远处的每一座山,都有自己曾经爬过的身影,每一个山坳,都有自己曾经游玩的印记。
转过一个弯,蛰伏在山谷中的种子逐渐出现在眼前,这里是李陇强小学、中学学习的地方,每一个呼吸都是熟悉的感觉,每一寸土地都是熟悉的触摸。路过种和,再过五分钟就到了自己的家,塌窑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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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车在种和短暂停留了几分钟,便继续向前。十几分钟后,马路边一个绿色的路牌上“塌窑湾”三个字出现在眼前。
终于,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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