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说:“那个大科学家当初要是多指几个就好了。”
郑渊洁也笑:“是啊是啊。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教育总是告诉孩子们,你哪儿不行,你得努力,如何如何;而不是告诉孩子你哪儿行,你哪方面比别人强,哪方面特棒!”
“不行还用你告诉吗?”郑渊洁的口气突然强硬起来,“谁没有不行的地方?大人也不是什么都行不是?”
郑渊洁回忆自己最初走上写作道路的经历:“复员回家后我就在工厂当工人,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但也想要过好日子啊,就想努力干点什么。想来想去,觉得就写作不要花什么钱,成本比较低,于是就开始写作。一开始是写诗,投稿。几乎是写一篇退一篇,写一百篇退一百篇。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一篇发表了。于是就又有了信心。又写了好多,也没发,信心慢慢又没了,突然,又发了一篇,信心又来了。然后就越写越好,发表得越来越多。
“后来我自己找了以前那些被退的诗看,发现以前的诗写得真是很臭。但怎么会慢慢变好呢?就是靠信心。我觉得,如果有信心,你有50分的能力也许能发挥到80,或者更多;如果没有信心,你有100分的能力也许只能发挥20。”
在郑渊洁只有四年的小学经历中,有一个经历是他终生难忘的——“每当盘点自己人生的时候,就会想起来这是我的第一次闪光”。
大概在小学二年级时,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长大了要……》。
郑渊洁写的作文题目是《我长大了要为人民服务》。
“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反正意思就是长大了我要去干那些最脏最苦最累最革命的活儿,比如理发啊扫垃圾啊。可是后来我的语文老师说我写得好,推荐到校刊上去发表了,是油印的那种。当时我那个激动啊,感觉真是扬眉吐气啊,这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是多大的赞扬啊!”郑渊洁说着,不免有些得意,“这也算是我小学时代最光辉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走上写作的道路,也许就和这次经历有关。”
“但我其他功课都不行,算术尤其不行,到现在也不是特别好。比如说,买6毛钱的东西,我给他一块钱,我知道应该找我4毛,可是6毛7的东西,我就不知道该找多少。”
见我一个劲儿地笑,他很认真地补充:“真的,你别不信,我真是算不太明白,所以我一直离不开计算器。但是,你看,数学好的人发明制造了计算器帮助了我,而我靠自己擅长的能力生活,也过得不错。”
他还说:“传授知识当然重要,但自尊和自信更重要,重要到我觉得学校和家长应该联手起来共同打造孩子的自尊和自信。如果你实在做不到,可以不管,无为而治也是很高的教育境界。至于分数啊,成绩啊,守不守纪律啊,都不重要。我设想的好学校,应该把学生的成绩全部封存,不告诉家长,也不告诉其他同学,学生和老师自己知道就行了。小学那点知识,成绩能代表什么呢?”
“4岁正是孩子发展语言能力的时候,怎么能不让他说话呢?这不是摧残是什么?”
“大家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让你儿子上学?”
“实际上了,幼儿园和小学都上了。”郑渊洁说,“但是都不太愉快,所以初中就没有上。”
郑亚旗上幼儿园的时候4岁,老师没让说话的时候他说了,就被关在小黑屋里罚禁闭,一关就是几个小时。那天回家郑渊洁看出他不太高兴,就问他怎么回事。结果亚旗一说,郑渊洁就火了。
“4岁正是孩子发展语言能力的时候,怎么能不让他说话呢?这不是摧残是什么?就算说话违反了课堂纪律,也不能关禁闭呀,他那么小,也不知道怎么和老师争辩,也没法给家里打电话……”
一生气,郑渊洁就让亚旗退园了。
“我觉得这件事对他现在可能还有影响,”郑渊洁看了看在一旁专注地用便携影碟机看DVD的儿子,“比如怕黑啊什么的。”
小学里,又有这么一个经历。
亚旗的老师是一个优秀班主任。可第一年期末考试前,她给学生们发了一套试题让大家背。
亚旗回家问郑渊洁:“老师漏题给我们,这对吗?”
郑渊洁:“不对。”
亚旗:“那你告诉我们校长去!”
郑渊洁:“我不敢。”
“我是真不敢呀。”郑渊洁搔搔有些花白的头发,“一个老师告诉过我怎么治孩子。他说:我不用打他骂他批评他,我只要永远不理他就够了。全班同学看见老师不理他,肯定都不待见他,这孩子就完了。我听完一身鸡皮疙瘩。我要是找了校长,校长就会找班主任,班主任就知道是亚旗的家长去告状,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郑渊洁跟亚旗说:你就是绑匪手里的人质啊,我可不敢那么做。”
亚旗又说:“那要是别的同学不知道这样做不对怎么办?”
郑渊洁笑:“说起来也挺丢人的。别看书里写得多么仗义,其实都是假招子,自己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得忍气吞声。我们当时就想,六年级毕业考试的试卷是区里出,还能漏吗?
“仍然漏。绝了!——我们把这试卷都好好留着呢。
“我们就想,怎么能够报复她一下呢?——就是拉她的分。试卷不是背完了吗?我们来分析,每一题能得多少分,按亚旗的记忆力,背完了题能得99分,那我们就得65分。”
“哈哈哈哈,”郑渊洁讲着讲着,自己开怀大笑,“后来好像就得了61、62吧,嗳,我们还及格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干的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真是扬眉吐气啊!结果亚旗他们班的平均分全年级最低。那个老师一定气死了。
“然后,我让亚旗拉了一个名单,写上全班学习成绩最不好的学生,给每个人送了一本我的书,上面都写着:×××,你将来肯定有出息。”
“从那以后,亚旗再没进过那所学校,连小学毕业照都没去照。”
“不知道别的家长都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进行了6年,难道没有其他人找校方反映吗?”我不解。
郑渊洁想了一下说:“如果有这样一种可能:保证可以买到准确的高考试题和答案,并且保证百分之百不会有风险,我判断,百分之百的中国家长都会主动去买,花多少钱都不会在乎。”
“这就是中国家长的愿望,分数、升学,而不是他的孩子学到了什么。”
“为不让他上中学这事儿我想了三天三夜,我怎么能拿自己儿子做实验呢?”
郑渊洁终于下决心不让亚旗上学了。
“这事儿我想了三天三夜,我怎么能拿自己儿子做实验呢?”郑渊洁说,“其实不是不想上,而是找不到我理想中的学校。与其让亚旗去受摧残,还不如高高兴兴地让他做点喜欢的事儿。”
“上学是为了什么呢?”郑渊洁自言自语。“说白了,上个好中学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考上了大学拿到文凭,就能找个好工作。这是第一个用处;第二个用处,就是爹妈脸上好看,有面子,一定要让周围的亲戚朋友看到我的孩子比你的孩子有出息,无非就是这样。这两样,我觉得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需要他为我争什么脸面,也相信他将来一定有能力自食其力。”
说到这儿,郑渊洁神秘地问我:“你知不知道,一般大公司里都哪些人没有文凭?”
我做思索状。“是大老板啊。”他哈哈地乐。
“对于不上学,亚旗自己参与意见了吗?”我问。
“当然!”郑渊洁斩钉截铁地说:“亚旗的意见是第一位的。”
郑渊洁给亚旗请了三位老师,教授数理化。
“教室布置得和学校一模一样,有讲台、课桌、黑板,上课要起立,问老师好。最逗的是,为了弄得逼真,我们还在暖气管子上绑了一面国旗。唯一不同的是,因为亚旗习惯睡懒觉,课程安排在每天下午,一天三节。
“我给亚旗的一个权利,可以随时随地炒老师,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所以老师都对他特别好,也不敢多留作业。当然,我也会扒门缝偷听,看老师讲得到底怎么样。”
郑渊洁自己捉刀上阵,客串语文老师。
在他眼里,中国教育对孩子最大的摧残就是语文教育,而其中尤甚的就是写作文。“写作文最能发挥学生的想象力。可老师却不让他们在写作文时天马行空地想象,只能按照老师制定的框框行文。”
“不能通过文字随心所欲地想象和思想的人是人吗?老师为什么不遗余力地把我们往动物培养呢?”这是郑渊洁作品中的一句话。
郑渊洁曾有一篇“作文”就被儿子的老师“枪毙”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郑亚旗不愿意写作文,郑渊洁出于对没完没了的家庭作业深恶痛绝的情结,答应帮儿子写篇能得高分的作文。
没想到,郑渊洁这篇自认为举世无双的“作文”被郑亚旗审定后,只得了一句话:你这作文不行。
郑渊洁大吃一惊:“怎么不行?”
亚旗肯定地说:“你这东西在我们老师那儿百分之百通不过。”
郑渊洁说:“我不信,你们老师百分之百会说我的这篇作文好。”
于是父子两个打了赌:如果亚旗赢了,郑渊洁写假条协助儿子罢课一个星期;如果郑渊洁赢了,就获得一年不参加家长会的权利。
结果——郑渊洁惨败。
老师在郑渊洁的作文上用红笔只写了11个字:文章怎么可以这么写?重写!
郑渊洁最后做了个鬼脸。我听得直拍桌子。
“所以,亚旗的语文教材都是我自己编的,古今中外的好东西,里面都有。不过,亚旗不能‘炒’我,听我的课也特别不专心,我只好把语文课的好多内容塞给其他老师,让他们帮我揉到他们课里去讲。”他嘿嘿地乐,边乐边偷瞧一边看DVD的亚旗有没有注意他。
“你觉得自己编的教材效果好吗?”
“一开始还真不敢说。亚旗属于重理轻文类型的。他十几岁的时候,我觉得他可能连信都不会写,心里还真有些后悔不该帮他写作文。结果怎么着?人家后来自己也发表文章了。”说起儿子的成就,作为父亲的喜悦和兴奋油然而升,郑渊洁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三年时间,郑亚旗在自己家里学完了中学六年的课程。
文章来源 | 本文节选自源创图书《教育的另一种可能——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教育特稿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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