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八十年代中期,我女儿正在瑞士攻读博士学位。我趁探亲的机会前去欣赏向往已久的欧洲风光。女儿就读的城市巴塞尔是瑞士的第三大城市,也是世界化工制药业的中心之一。地处瑞、德、法三国交界的巴塞尔市,清澈的莱茵河穿城而过，处处鲜花盛开，绿树如荫。沿河的老城区,没有一座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完整地保留着中世纪的古风,一点儿也不是想象中的工业重镇。
那时候,到欧洲留学的中国人尚不多见,去到瑞士这个西欧小国的则更是寥若晨星。我这个东方老太走在街上,常会招来瑞士人好奇地注目。当时的瑞士远不像如今的美国,大小城市里各式各样的中餐馆快餐店鳞次栉比。那时巴塞尔全城只有一家香港人开的酒家,价格高昂得连富有的瑞士人都难得问津,更不用说靠微薄奖学金度日的留学生了。所以,中国留学生们都是自己烧饭吃。连我那出国前从不近庖厨的女儿,居然也能照着菜谱比划出几道“拿手菜”了。不过,因为城里的东方人少得可怜,全市只有一家越南难民开的小杂货店，店里的中国调料寥寥无几,要想烹饪出味道纯正的中国菜,还真要有点想象力和创造力呢！
到巴塞尔不久，女儿就与我商量,要把全实验室的老外都请来,让他们尝尝地道的中国菜。女儿的导师是英国人，是个老饕,又喜欢烧菜，他去中国讲学时，北京的脆皮烤鸭是他的最爱。于是，烤鸭自然而然地定为晚餐的主菜。女儿说,在中国学生的大年夜聚餐会上,她曾照着台湾朋友介绍给她的“培梅菜谱”试过一次,大获成功。如今“陪读妈妈”来了,作烤鸭的重任当然落到我这个有几十年烹调经验的“大厨”头上。女儿还塞给我两件“法宝”:一只小巧玲珑的自行车打汽筒和一把楼下洗衣房的钥匙。
读者看到这里一定一头雾水,烤鸭与洗衣房和打汽筒有何干系？且听我细细道来。吃过正宗北京烤鸭的人都知道烤鸭好吃就好吃在一个脆皮上。而要皮脆味香，则要通过几道工序。首先是分离皮肉，二是浇淋调料，三是晾至干爽。烤鸭店传统分离皮肉的做法是师傅用嘴吹的，而“培梅菜谱”更高一筹，建议使用现代化工具——打气筒。至于在洗衣房晾干这道工序，则是有科学头脑的女儿的高招。原来，瑞士的洗衣房只有洗衣机没有烘干机，衣服洗好了晾在绳子上由一部大马力的风干机吹干。浇好调料的鸭子经这风干机一吹，还没进烤炉那皮已经是脆脆的了。
请客那天，我一早便将越南店买来的一只大肥鸭化冻。然后开膛，取出内脏洗净，并在它的腋下开了个小孔。接着，用自行车打气筒插入皮下，足足地打了一通气，使鸭皮与鸭肉彻底分离。再将鸭身里里外外淋上料酒，麦芽糖，米醋和温水混合成的腌料，还用几只竹筷将鸭膛、鸭翅撑起。然而，当我兴冲冲地拎着这只张牙舞爪的大肥鸭，到地下室的洗衣房去晾时，才发现进入夏季以后，节俭的瑞士人就将风干机停掉了。
这可怎么办呢？我失望地回到楼上。一进门看见阳台上的骄阳正旺，我灵机一动，便将鸭子挂在了阳台上，接着就给女儿打电话表功。谁知，女儿听了大惊失色。她说瑞士的阳台只能摆放花草，晾晒衣物是绝对不可以的。诺大一只油腻腻的大肥鸭挂出去，罚款事小，说不定还会被房东扫地出门呢。想想也是，瑞士人是个有公德，热爱环境，又非常循规蹈矩的民族。正是凭了公民们的这些良好素质，瑞士才能美丽得处处像个大花园。我们这些外来人，千万要入乡随俗，不可让当地人觉得我们没教养。
想到这里，回过头再来看看我的鸭子，外皮还是湿漉漉的。洗衣房不能晾，阳台上不能挂，怎么吹干呢？当过多年工人的女儿又出了个“鬼点子”——用吹头发的吹风机！
于是，我把鸭子高高地挂在厨房的架子上，手持吹风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吹了足足一个时辰。谁知因为吹风机吹出来的是热风，鸭皮非但吹不干，反将皮下脂肪吹溶，鸭皮仿佛越吹越疲软了。眼看就到下午了，我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就囫囵个地将鸭子推进了烤箱。
喜出望外的是，当热气腾腾的鸭子出了炉，竟也还是皮脆肉嫩，香气扑鼻。虽比不上北京全聚德的正宗，女儿的一群老外朋友也个个吃得连手指都舔干净了！
晚上散了席，我真想给制造吹风机的公司写封信，建议他们在广告说明上添上一条：“家庭烹调北京烤鸭必备之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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