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的启蒙老师

“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远比政治家重要得多。因为比起政治来，思想更持久，更有历史穿透力。”这是一位日本教授对福泽谕吉的评价。一个政治家的决策可能只会改变一个国家10年的境况，但是一位思想家的洞见却能改变一个国家上百年的历史走向。而福泽谕吉就是改变了日本历史走向的伟大思想家。为了表示尊重和敬仰，日本最近35年最大面额的纸币都使用的是福泽谕吉的肖像。那么他到底对日本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推荐马国川老师下面这篇文章。您也可以直接在文末收藏刚刚出版的艾伦·麦克法兰著《福泽谕吉与现代世界的诞生》。这是迄今从现代文明视角研究福泽谕吉的一本力作，先知书店抢先发售。

福泽谕吉出生于1835年，日本正处于德川幕府统治江户时代。小时候，武士阶级的父亲曾多次说，长大后要送他到佛寺当和尚。在讲究“士农工商”的日本社会，武士是最高阶级，为什么父亲要儿子出家呢？成年之后，福泽谕吉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

江户时代是日本封建社会最完善时期，也是制度板结时期，“如同一切的东西皆整然有序放在箱子里一样，几百年都没有动”。福泽谕吉晚年在回忆录中说，“生在大臣之家即为大臣，兵卒之家即为兵卒；子子孙孙，大臣永远是大臣，兵卒永远是兵卒，中间的阶级亦然，不管经过多少年，丝毫没有改变。” 父亲是一个低级武士，虽然饱读诗书，但只能屈身做一个下级俗吏，一事无成。他认为儿子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功成名就，而当和尚则不同，一个平凡鱼贩子的儿子，也可以当上最高阶的僧官。
父亲早逝，福泽谕吉没有当和尚，而是世袭了父亲的身份，成为家乡中津奥平藩（现为九州大分县中津市）的一个武士，佩带长短两把武士刀。走在大街上，工商农人都要低头为他让路。但是，这位生性不安分的年轻人期望离开门阀制度严苛的家乡。
从地图上看，中津地处日本西南地区，远离京都和东京，当年显然属于边远地区，闭塞沉闷，局促狭隘。不过，福泽谕吉19岁时，美国军舰来到江户的消息传到西南一隅。这一年，幕府与美国签订《日美亲善条约》。至于西边的大清王朝，《南京条约》彼时已届满12年，英法美公使要求修约，办理外交事务大臣、两广总督叶名琛抱着“接触愈少，麻烦愈小”的宗旨避而不见，并向咸丰帝建议，对付外国人 “惟有相机开导，设法羁縻”。

福泽谕吉不知道这些信息，但是这位年轻人敏感地捕捉到鼓荡而来的新时代气息，于是走出家乡，横跨九州岛，来到长崎。因为地理位置原因，早在17世纪就有荷兰商人居住在长崎港口。进入19世纪，这里更成为得风气之先的地区。在这里，福泽谕吉边工作边学习荷兰文。一年后，他又长途跋涉到大阪求学。

23岁时，福泽谕吉来到江户（现东京），在一个兰学塾里教授荷兰学。这个小书塾就是庆应大学前身。福泽谕吉很自负，因为发现自己掌握的荷兰学不比江户学者们差。但第二年他到刚刚对外开放的横滨观光时，却听到另一种完全不懂的语言。意气风发的福泽谕吉如同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心灰意冷。长期闭关锁国，导致日本将荷兰视为西洋文明的代表 “现在我国正缔结条约，逐渐开放门户，因此，以后一定要学习英语。”福泽谕吉后来这样描述自己当年的心情，“作为一个西洋学者，若是不知英语是行不通的。”他发奋图强，开始自学英语。

二
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到来了。1860年，为了交换《日美修好通商条约》的批准文本，日本派遣使团赴美国。当时航行到外国被视为拿生命当赌注，可福泽谕吉自告奋勇，要求作为舰长的随员到美国，被顺利接受。

自黑船来航、日本人首次看到蒸汽船仅七年，开始学习航海也才五年，就派出自己的军舰独自横渡太平洋，这是日本开天辟地以来首次的大事业，超过郑和下西洋在中国历史上的意义。环顾当时东亚各国，没有一个国家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敢于横渡太平洋。

黑船事件

黑船事件后，美国逼迫日本打开了国门。美国的欢迎盛况空前。或许美国认为佩里到日本要求门户开放，如今日本航行来到美国，仿佛看到自己的学生一样。脚穿草鞋、腰间佩带两把武士刀的日本使者走在异国土地上，不可避免闹出许多笑话。

虽然福泽谕吉已在书上了解了很多美国的事物，但还是受到了文化差异的震撼。在《福翁自传》里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
我随口问道：“华盛顿的子孙目前情形如何？”那人冷淡地回答说：“华盛顿应该有个女儿，我不知道她现在做什么事，大概是某人的妻子。”我对他的冷淡态度觉得很奇怪，虽然我早就知道美国是共和国，总统四年一任，但是我认为华盛顿的孙子一定是一个重要人物。在我心里，我视华盛顿为日本的源赖朝、德川家康等开国豪杰，因此我提出这个问题，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回答，我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在日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德川家康的子孙，但美国人却不关心华盛顿的后代们。此事给福泽谕吉很大的思想冲击，因此40年后仍然记忆犹新，将此事郑重地写进自己的回忆录。在美国，福泽谕吉一心一意钻研英语，还购买了一本韦氏大辞典带回国内——这是日本首次进口英文词典。咸临号舰长在美国买了一把黑色洋伞作为纪念，想带回国内在街头风光一下。福泽谕吉劝他，千万不能在江户大街上炫耀，否则有可能被浪人袭击。福泽谕吉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赴美之前，他已经观察到社会的动荡不安。就在福泽谕吉回国前半月，主张与外国签订条约的幕府宰相井伊直弼在江户城樱田门外被浪人暗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