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不是说爱的年龄，但有感于胡适之于江冬秀，好友韩君之于他太太就像一道清流，流过我的心头，我要写下这个虽是简单却令我感动的爱情故事。
右前翩翩少年是韩君,左前是本文作者(-台南一中时摄)
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
情愿不自由，也是自由了。
胡适婚后的一首小诗
好久未得台南一中老同学韩君的消息，心中很是挂念，打电话问他近况，始知他太太因患老年失智症已住进疗养院数月，我吓了一跳，韩君的太太身体一向很好，2011年还由波士顿开车来听我音乐会，韩君交游不广，平时只喜作诗吟咏，生活一向是由夫人照料，今日独居空屋，他生活如何自理？焦虑之下，想到 波士顿并不太远，就决定去看他，刚好得知好友张希光夫人汪玲玲要去波城看她孙女，老马必定识途，而且相信从买机票起就会得到许多幇助，就随她同行。
昏暗中惊觉来地鉄站接我的韩君老态龙钟，及至紧紧相拥，互道平安，始觉得眼前的他, 仍是原来的他(后来他也说,初见我时觉得我老了许多！)，重逢之喜 盖过了一切，我们又回到了当年南一中欢乐的日子，我们谈到最敬爱的老师方爱琼、帮助我们很多的同学郭石城，我们懐念的杨国治、林瞾天、夏理迈、李汉周，也谈到大家羡慕、他那时的初恋情人--美丽的幼儿园老师......；谈到生活，他几月来已摸索到必要的生活方式："Meals on Wheels Program "每日在固定时间送便当到家；叠被、洗衣、吸麈他已学会；账单、来往信件他尽量把作业简化，女儿怜爱父亲，为父亲请了一位司机每周开一趟车去疗养院，并要父亲去附近活动中心交游，希望父亲能因之身心健康并开辟自己的新天地。
但韩君完全不这么想，除周二有人开车外，他每天瞒着女儿开五十分钟的车去疗养院陪太太，女儿每晚打电话来都会说：「爸爸是不是又在骗我啦？！」他说以前都是太太照顾他，现在是该他来照顾太太的时候了，一如胡适之于江冬秀，韩君的婚姻也是父母授意，他们结缡五十四载，情深意重，我只有感佩的份，除了劝他天雨下雪要尽量小心外，不知该如何劝他。
我原先只知道韩君是一位对教务有很大贡献的波士顿中学老师，退休后研习中医；太太原是护士，后来取得了护士硕士学位；女儿是麻省理工学院的PHD（1990年我们由休斯敦去他们家拜访，她女儿活泼招待我们的可爱模样仍在眼前）；儿子是史丹福大学的PHD(儿子高中时是哈佛大学为奥运培训的游泳选手，妈妈满心希望儿子能进哈佛读书）。 连日促膝详谈，才知道表面上看来幸福美满的家庭，背后也含有许多辛酸的亊。
他说他太太对家庭对儿女的照顾是无微不至，但却过分要求完美，她自己在艰困环境中去哈佛、去BU, BC选修学分以取Nurse Practioner执照,是很好的事，但不满先生的弄文舞墨，勉强夫婿读中医学院，做针疚医生、要求儿女读最好的大学、争取最高的学位……就造成了一些家庭隂影，韩君知道她这种个性是小时受到她母亲的影响 ，凡亊都忍譲着她，儿子个性像父亲，对妈妈也百孝百顺，但女儿个性就很好强，母女间常有争执，韩君内心虽然为母女问的不和十分痛苦，但还是深深感激太太对子女、对家庭的贡献，怀念一起到Cambridge的Charles河边散步作诗的日子(我就抄一首他2011年9月26日写了寄我的小诗「午之随想」在这儿：「少年夫妻老来伴，隂晴圆缺有悲欢，恩多于爱互体谅，晚晴岁月更扶参，儿女成长高飞迁，韩家后代好绵延，半个世纪的贡献，愚夫感激更亏欠。曾经答应孩子们，照顾妳到那永远，妳在好梦睡午觉，我就写下这数言。」），这些日子我们常通电话，他除了常说太太是他全心的爱外,还常说对太太感到亏欠，我问他这「亏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她这么爱儿女却没有得到女儿的爱，她这么爱家而现在却好像失去了这个家」，我放下了心。 "去交游，去开辟新天地"，女儿的心意他说他当然懂得，但他哪有心情去交游，那有心情去开辟什么新天地！。他能每天去陪太太，多和太太聚在一起，带好吃的东西给太太吃，看太太脸上的笑容，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在波士顿的几天我都随韩君去疗养院，确实，他太太好像每天都在等待着他，一见到他来了她就会开心地笑，我带了老照片、韩君以前写的诗给她看，她似懂非懂，我唱些老歌给她听，她倒是对一些歌曲还记得，有时甚至会和着哼几句。傍晚回家的时候她好像并没有强行要跟我们走，只悠悠地说：你们走了我到那里去呢？ 韩君紧搂着她，看得出他心中的爱、难过和不舍。
我觉得我这同学好苦，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好幸福，他不计对方过去是怎样，现在是怎样，将来是怎样，他接受以前的对方、现在的对方、将来的对方；"对方"真是一位福人（注一）；他因和太太彼此的存在而存在，他因和太太彼此的快乐而快乐，他拥有了一份灿烂的爱情和不忘的初衷，韩君何尝又不是另一位福人。我拥有这样至情至
性的同学，真是我的荣幸。
［注一］史学家唐德刚说：小脚、眼翳、爱打麻将的胡适夫人江冬秀女士 成了传统中国社会的最后一位福人。
右前翩翩少年是韩君,左前是本文作者(-台南一中时摄)
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
情愿不自由，也是自由了。
胡适婚后的一首小诗
好久未得台南一中老同学韩君的消息，心中很是挂念，打电话问他近况，始知他太太因患老年失智症已住进疗养院数月，我吓了一跳，韩君的太太身体一向很好，2011年还由波士顿开车来听我音乐会，韩君交游不广，平时只喜作诗吟咏，生活一向是由夫人照料，今日独居空屋，他生活如何自理？焦虑之下，想到 波士顿并不太远，就决定去看他，刚好得知好友张希光夫人汪玲玲要去波城看她孙女，老马必定识途，而且相信从买机票起就会得到许多幇助，就随她同行。
昏暗中惊觉来地鉄站接我的韩君老态龙钟，及至紧紧相拥，互道平安，始觉得眼前的他, 仍是原来的他(后来他也说,初见我时觉得我老了许多！)，重逢之喜 盖过了一切，我们又回到了当年南一中欢乐的日子，我们谈到最敬爱的老师方爱琼、帮助我们很多的同学郭石城，我们懐念的杨国治、林瞾天、夏理迈、李汉周，也谈到大家羡慕、他那时的初恋情人--美丽的幼儿园老师......；谈到生活，他几月来已摸索到必要的生活方式："Meals on Wheels Program "每日在固定时间送便当到家；叠被、洗衣、吸麈他已学会；账单、来往信件他尽量把作业简化，女儿怜爱父亲，为父亲请了一位司机每周开一趟车去疗养院，并要父亲去附近活动中心交游，希望父亲能因之身心健康并开辟自己的新天地。
但韩君完全不这么想，除周二有人开车外，他每天瞒着女儿开五十分钟的车去疗养院陪太太，女儿每晚打电话来都会说：「爸爸是不是又在骗我啦？！」他说以前都是太太照顾他，现在是该他来照顾太太的时候了，一如胡适之于江冬秀，韩君的婚姻也是父母授意，他们结缡五十四载，情深意重，我只有感佩的份，除了劝他天雨下雪要尽量小心外，不知该如何劝他。
我原先只知道韩君是一位对教务有很大贡献的波士顿中学老师，退休后研习中医；太太原是护士，后来取得了护士硕士学位；女儿是麻省理工学院的PHD（1990年我们由休斯敦去他们家拜访，她女儿活泼招待我们的可爱模样仍在眼前）；儿子是史丹福大学的PHD(儿子高中时是哈佛大学为奥运培训的游泳选手，妈妈满心希望儿子能进哈佛读书）。 连日促膝详谈，才知道表面上看来幸福美满的家庭，背后也含有许多辛酸的亊。
他说他太太对家庭对儿女的照顾是无微不至，但却过分要求完美，她自己在艰困环境中去哈佛、去BU, BC选修学分以取Nurse Practioner执照,是很好的事，但不满先生的弄文舞墨，勉强夫婿读中医学院，做针疚医生、要求儿女读最好的大学、争取最高的学位……就造成了一些家庭隂影，韩君知道她这种个性是小时受到她母亲的影响 ，凡亊都忍譲着她，儿子个性像父亲，对妈妈也百孝百顺，但女儿个性就很好强，母女间常有争执，韩君内心虽然为母女问的不和十分痛苦，但还是深深感激太太对子女、对家庭的贡献，怀念一起到Cambridge的Charles河边散步作诗的日子(我就抄一首他2011年9月26日写了寄我的小诗「午之随想」在这儿：「少年夫妻老来伴，隂晴圆缺有悲欢，恩多于爱互体谅，晚晴岁月更扶参，儿女成长高飞迁，韩家后代好绵延，半个世纪的贡献，愚夫感激更亏欠。曾经答应孩子们，照顾妳到那永远，妳在好梦睡午觉，我就写下这数言。」），这些日子我们常通电话，他除了常说太太是他全心的爱外,还常说对太太感到亏欠，我问他这「亏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她这么爱儿女却没有得到女儿的爱，她这么爱家而现在却好像失去了这个家」，我放下了心。 "去交游，去开辟新天地"，女儿的心意他说他当然懂得，但他哪有心情去交游，那有心情去开辟什么新天地！。他能每天去陪太太，多和太太聚在一起，带好吃的东西给太太吃，看太太脸上的笑容，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在波士顿的几天我都随韩君去疗养院，确实，他太太好像每天都在等待着他，一见到他来了她就会开心地笑，我带了老照片、韩君以前写的诗给她看，她似懂非懂，我唱些老歌给她听，她倒是对一些歌曲还记得，有时甚至会和着哼几句。傍晚回家的时候她好像并没有强行要跟我们走，只悠悠地说：你们走了我到那里去呢？ 韩君紧搂着她，看得出他心中的爱、难过和不舍。
我觉得我这同学好苦，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好幸福，他不计对方过去是怎样，现在是怎样，将来是怎样，他接受以前的对方、现在的对方、将来的对方；"对方"真是一位福人（注一）；他因和太太彼此的存在而存在，他因和太太彼此的快乐而快乐，他拥有了一份灿烂的爱情和不忘的初衷，韩君何尝又不是另一位福人。我拥有这样至情至
性的同学，真是我的荣幸。
［注一］史学家唐德刚说：小脚、眼翳、爱打麻将的胡适夫人江冬秀女士 成了传统中国社会的最后一位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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