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

小波走了21年,中国作家是怎么看他的?(上)

来源:未知 阅读: 2018-04-20 21:26 我要评论



昨日,4月11日,王小波逝世21周年之际,新经典文化独家签约的王小波作品全集即将全部问世,"吾爱王小波:纪念王小波逝世21周年"活动在北京单向空间爱琴海店举行。



知名作家徐则臣、蔡骏、韩松落、张天翼、绿妖等人,回顾了王小波对个人成长和写作生涯的巨大影响,在他离开21年之后,追溯那些和王小波有关的私人记忆,追忆他穿透时光的文字魅力与思辨乐趣。

活动现场,展示了漫画家熊亮、聂峻、寂地、阿梗、白茶、猪乐桃、扫把、郊县天王老田等人创作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画稿,向王小波致敬。在活动前,各位作家也都写了一篇文章,他们自己对王小波的理解,以及王小波在他们的阅读、写作历程中,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这也更让我们了解到,在王小波离开了21年后,当下的作家怎么看他。

小波二十一周年祭

by 李银河

李银河,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者。师从于中国社会学奠基人费孝通。1952年生于北京。美国匹兹堡大学社会学博士。1999年被《亚洲周刊》评为中国50位最具影响的人物之一。王小波遗孀。




小波离去的日子,与清明临近。每年清明节过后不久,就到了他的祭日。转瞬之间,21年过去,令人感慨生命之短暂、残酷。如果小波健在,也该66岁了。我俩同岁,可以共同步入晚年。可惜,没有如果。我俩只好天各一方,如果用词更严格些,是阴阳两隔。小波走后,我常常思考"生命的意义"这个无解之题,思来想去,答案竟是,生命从宏观视角看是不可能有意义的,但是从微观视角,可以自赋意义。

小波生前,我与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小波当时写道,我会老,也会死,可是我不怕。在什么事物消失之前,我们先要让它存在啊。死是每一个人的归宿,但在死之前,我们要让自己的存在丰富多彩。

现在回头看,小波的一生是神采飞扬的,他活过,他写过,他爱过,他过了精彩的一生,然后就飘然而去。我爱过他,我仍然爱着他,他的一生,浸淫在爱之中,这是生命最美好的状态。我已经终生浸淫在爱之中,直到生命消失。

王小波给当代汉语小说松了绑

by 徐则臣

徐则臣,男。1978年出生于江苏东海。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最新作品《夜火车》。




谈论王小波很危险,你要谈出点新东西很困难,二十一年了,边边角角都被别人谈过了。谈论王小波又很安全,无论怎么谈,艺术、思想、体制外写作、独立知识分子,包括天不假年、英年早逝,没读过王小波作品的人也可以谈得头头是道。这个社会已经围绕着不同关键词,成功地形成了包治百病的表达方式:怎么说都不会跑题。

从1998年左右看的第一本王小波(《黄金时代》,花城出版社)算起,于今20年了。那时候我刚开始写小说,打了鸡血一样饕餮群书。20年来看了不少小说,也写了不少小说,对这个行当也算逐渐有深入的理解。每个作家都有一座私人的万神殿,每个作家也都有一部分在关键时刻可以乞灵的消防队员式的作家楷模。在我的万神殿里,有王小波;在我的消防队员里,也有王小波。尤其后者,王小波在前排就坐。我的写作陷入胶着、粘滞,迈不开步的时候,我经常会把王小波的书找出来看上几页。几页就管用。他会迅速为你松绑,让你的思维放松、自由。写作往深处掘进,一种可能是越写越宽阔、越从容、越放松,另一种可能是完全相反,越写越拘谨,越写越紧张、沉滞,负担日重,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时候,就得找人救火了。我通常会看几个作家,比如若泽·萨拉马戈、比如君特·格拉斯,比如波拉尼奥,比如王朔,比如王小波。他们都有一种放言无忌、叙述如入无人之境的能力。

而具体到王朔和王小波,20年来我从未改变一个观点,即:他们解放了汉语小说的叙述,给当代汉语小说松了绑。在王朔之前,口语似乎从没有如此大规模地进入汉语小说,他给小说的"说"正了名,即使之前曾有过轰轰烈烈的方言写作,依然没有把汉语小说从端庄的书面化中解放出来。或者说,他把小说之"说"的地位提高到前所未有之重要,让小说里自始至终飘荡了一个真正日常的口语。不管这种口语化于小说的这一艺术文体而言是否科学,大概也没法否认,王朔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当代汉语小说叙述的生态。然后是王小波,毋庸置疑。

除了小说叙述的口语化,王小波还在另外一个角度上改变了当代汉语小说的外在形态,让"夹叙夹议"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面貌。确切地说,王小波让"夹叙夹议"变成了"叙中有议、议中有叙",乃至实现了"叙即是议、议也是叙"。之前的小说,你可以很容易地就把议论从叙述清晰地隔离出来,就像从米中挑拣出沙子;到了王小波这里,你很难把议论和叙述截然分离,两者已然水乳交融。单论哪一方,于整个小说而言,都是血肉模糊的肢解。它们两位一体。

常用的主人公王二自由地出入小说,在任何一部涉及王二的小说里,都至少有两个叙述时间,一是故事发生的时间,一是讲述故事的时间。王二在两个时间之中自由穿梭,让小说呈现出了元小说的特征。在《红拂夜奔》和《寻找无双》此类古代题材小说中,依然存在两个时间,跟王二的故事一样,你会觉得也有一个立足点在当下,它们同样也像元小说。

在当代文学史上,王小波大概是最具风格化的作家之一。风格鲜明的作家更容易模仿,掐准了那个调调就可以乱真。所以一度王小波"门下走狗"甚众。但路遥知马力,时日既久,门徒中似乎也并未出现可堪支撑门户的大力神,多半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寻更适于自己的出路了。不是他们不虔诚,也不是他们不用心,而是缺少王小波那种高拔的视野与识见,思想力不足以穿透和同化小说的叙述。齐白石论及后来者,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固然有大树底下不长草,李白石、王白石永远成不了齐白石之意,怕也有形似只是枝叶,神似方为根本的警戒。从这个意义上说,特立独行的王小波,也许还得继续"特立独行"下去。

他是如此独特,绝无任何人可以行走在他左右

by 蔡骏

蔡骏,1978年12月23日出生于上海,中国悬疑作家。最新作品《荒村公寓》




第一次知道王小波,大概是中学时候看文学期刊,好像就是《黄金时代》,但当时完全无法看懂。同时看到过一本叫《中国可以说不》的畅销书,其中将王小波列为批判对象。

2000年,我开始上网,又读到更多的王小波,比如《万寿寺》、《寻找无双》、《未来世界》、《白银时代》等等。我在榕树下网站发的第一篇小说叫做《天宝大球场的陷落》,同样一半古代,一半现代,古代部分是唐朝安史之乱的一次足球比赛,大概这个名字来自大江健三郎的《万延元年的足球队》,而我所描写的会踢足球的唐朝黑人必是来自于王小波笔下的昆仑奴。可以说,是王小波影响了我最初的小说创作。

王小波是如此独特,他只是一个个体,绝无任何人可以行走在他左右。哪怕别人只是模仿,也绝不能接近他哪怕一米。

而最喜欢他的小说,永远是我第一次读到的《地久天长》,后来一直在我的书架上,无事翻翻,常读常新。

今年,这本书又在我的案头放了三个月。

时光一晃,王小波竟已离开了二十一年,至今尚无人能再像他一样写作。

二十一年来,中国的变化太多太大了,当年谁都不曾准确预料到过。但在王小波的《未来世界》中,"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公司"是最高权力机构之一、"现在纸张书籍根本不受欢迎,受欢迎的是电子书籍,还该有多媒体插图。"《白银时代》设定于2020年,"我"受雇于写作公司,过着"写作的生活"。无论这些预言准确与否,我们正生活在王小波所幻想的世界里。

下一个黄金时代何日来临?

我喜欢那个元气充沛的年月

by 韩松落

韩松落,当代作家。祖籍湖南,70年代出生于新疆。最新作品《我口袋里的星辰如沙砾》。




在众多解说王小波的著作里,我非常喜欢的是王小波的哥哥王小平写的《我的兄弟王小波》。这本书让我知道了,王小波为什么会成为王小波,王小波的作品,和他的人生文本,最打动我们这代人的地方在哪里。

我是在1997年,才读到王小波的小说的。向我推荐王小波小说的,是我的朋友颜峻,他告诉我说,王小波的小说集快出来了,他说得那么轻松简单,那么理所应当,似乎我们应该知道王小波,熟读王小波,这种理所应当的态度,让我觉得非常愧疚,我怎么可以不知道王小波呢,我怎么可以没读过王小波呢,他在最好的朋友心目中,占据着这么一个轻松简单,又理所应当的位置,我却不知道他,没读过他。但就在小说还没上市的时候,我们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紧接着,《时代三部曲》出现在了书店里。

在民主西路92号六楼的宿舍里,我读完了这套书。我还记得,那个夏天,白杨树叶子特别绿,墨绿,翠绿,我常常去洗澡的,大厂的澡堂里的水汽,嘈杂声,和气窗外的白杨树叶子。那个夏天,对我来说,也成为这套书的一部分。

那一年,我模仿他,写了好几篇小说,其中有一篇,名叫《春雪》:

春雪渐渐把这当做是她日子的一部分,她站在高高的旗台上,看见杏花和桃花已经象涂颜色似地一道道涂到小镇子上来,她嗅到春天的雨润润地各处洒了一洒,她也听到远处寺庙的钟声每天早晨传过来,她感觉到脚底下大地在震动,蚂蚁在打洞,树在扎根。入了夜,她能看到北极星炯炯地、严重地照临,只有那时,她才会觉得恐慌,觉得自己是个不应该的人,到了一个不应该的地方,后来,她连自己是不是真实的,都有些怀疑。兴许是别人的生魂出了窍,也兴许是别人的一个梦,梦见了她,梦见了这些事,她恨死了这个做梦的人。

我更想模仿的,是他的人生文本。这似乎不可能了,我陷在娱乐专栏的世界里,兜兜转转十几年,直到现在。

我们这代人,是能够感受到王小波感受的,最后一代人。我们有过田园生活的经历,也经历过生活的颠簸,也经历过乡村和小镇到城市的巨大落差。这点尤其重要,我有个朋友,是个导演,他在选演员的时候,很愿意选用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他认为,乡村到城市的落差,最容易激活一个人的感受力,会让一个演员有更丰富的表演素材和空间。但这样的演员,越来越难找到了。

以后不会再有的,不只有那种感受力,还有那种元气充沛的岁月,那种挥斥指点一切的人生格局。似乎什么都可以参与,可以发表意见的自信,那种对世界的相信,已经不会再有了。那种参与的可能,已经随着大城市无处不在的压迫,和无处不在的监看和算计,完全消失了。我们都是支离破碎的人,以为已经足够卑微了,但卑微并没有尽头。我们的未来也不会有破坏,只会有毁灭。

我无比怀念的,其实不是王小波,而是他身后的那个年月。白杨树的大道,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黄叶堆积在脚下,像是无尽的海浪。无双还可以寻找,红拂也没有老去,王二一步步走进星星的万花筒,唱自己的歌,做自己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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