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

养育一个星星的孩子需要整个村庄

来源:未知 阅读: 2018-06-09 15:38 我要评论

【财新网提要】养育一个有精神障碍的孩子,家庭、学校、社会都面临很多挑战。英文里有个说法,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养育一个孩子需要整个村庄),Quentin的成长历程中,得到了来自学校,邻居和社区的帮助,这是一个让人非常谦卑和感恩的经历。

【半杯清茶社编者按】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作者高慧为半杯清茶社会员。她的讲述,如行云流水,细腻而不枯燥。从中我们看到人性的光辉,以及法制和道德的力量。

本文作者授权刊发,转自公众号“财新网”(ID:caixinwang)

古代犹太人有个俗语:我们需要整个村庄来抚养一个孩子。这不仅是当时的社会条件的局限,其实,里面蕴含着属灵的智慧。人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社会性的存在。一个孩子要健康的成长,他需要许多层关系的滋养和塑造。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儿子 

我的小儿子Quentin有自闭症。更确切的讲,他有艾斯伯格综合症。不仅如此,Quentin还有情绪失调症,这是因为大脑或精神疾病极少只限于一种。两种疾病交织,带来了诸多人际交往方面的严重问题,而情绪管控能力的极度低下,是迄今为止病症最为突出的方面,也最妨碍他在家庭、学校和社会上的正常功能发展。

人们常常问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Quentin有问题的。我的回答是,几乎是从一出生。Quentin一出生就在医院不停的嚎哭了十多个小时。他能走路之前,我们的生活只有经历过“天皇皇,地慌慌,我家有个搅夜郎”的家庭才能理解(后来回想起来,这些问题都与感统和情绪失调有关)。与此同时,Quentin天性喜欢逻辑和规律,也有超凡的记忆力。一岁半发现哥哥在学习字母和发音时,他很快就自学了所有规则。到了两岁,他已能认识并拼写几百个字,也能读一些儿童书。然而,三岁半左右,Quentin却不能回答简单的“是”与“不是”问题,因为语言对他只是自我娱乐的工具,不存在交流的功能。当然,因为Quentin很聪明,当我们想办法帮他建立了言辞与交流之间的联系时,他的表达功能很快就赶上了同龄人。我还记得Quentin坐在哥哥拆开的一堆玩具零件里,说出的第一句相对完整的话,“My brother took [them] apart”(我哥哥把[它们]拆了)。

在言语能力取得进展的同时,Quentin的感统失调问题越来越显著。在他诸多奇怪的动作和行为中,最让我心痛、焦虑的是他经常拍耳朵,而且越是人多嘈杂,他越拍得频繁。医生检查,耳朵和听力都没有问题。而且Quentin只会学习,不会玩,对玩具从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感兴趣,只会把什么东西都排成一行。与其他孩子在一起,Quentin从来只做平行“玩耍”, 即各玩各的,之间没有来往。Quentin也从没像哥哥一样,用手指指过东西给我们或任何人看(用术语讲,这叫不会共享注意力(shared attention)),与人的眼神交流及其有限,很多时候根本不知别人讲话的对象是谁,自己讲话也不在乎对象是谁。这些都是经典的自闭症特点。这个时候,我已有了一些自闭症的初步知识,带他去看儿童发育专家,诊断是轻度自闭。然而,几个月后,当儿子智商被测定为170,专家摘了他自闭的帽子,因为10多年前,人们对自闭的理解还不够,以为自闭儿童不可能有超常智商,超常智商儿童不可能自闭。另外,做感统的治疗师一来和儿子做活动,儿子很感兴趣(作为一个幼儿,这个世界充满让他好奇学习的东西 - 除了人之外),所以他注意力异常集中,从而掩盖了他的很多问题。

帽子摘掉与否,作为母亲,我确信他有自闭症,而且带着两个幼儿的日子很不易,因为在任何公共场合,我都在追Quentin - 他没有任何危险感,总是到处奔跑,也从不回头看大人有没有跟他。因为他随时都有出问题的危险,让人不能有任何懈怠。记得一个冬天带两个儿子去儿童博物馆,老大老老实实在我身边等我买票。我买了票,一回头,老二已了无踪影。周围的妈妈们都跟我一样紧张,分头和工作人员帮我找了半个小时,才发现老二正在他喜欢的垃圾分类箱那里一边拍耳朵,一边很投入地玩,对周围的人事浑然无觉。又有一次,带两个儿子去一个玩具店。Quentin用玩具制造了那么多噪声(非常奇怪的是,虽然儿子很怕周围环境中的噪声,他自己却喜欢制造种种噪声),我们被从玩具店友好地被“赶”了出来。

到了Quentin上学的年龄,因为我们当时所城市公立学校名声不好,也因为我当时对公立学校不经了解就存在的偏见,再加上他感统失调问题,觉得公立学校不是好选择,想让Quentin上哥哥当时上的一所大学教育系附属试验小学。小学虽然学位有限,在校学生的弟妹却是给予优先考虑的。然而,Quentin去学校访问,行为乖张,随处乱跑乱拿东西,根本不听老师的话,极具破坏力。校长有些难为情地拒绝了我们。我们转而申请一所蒙台梭利学校,该校校舍是在安静住宅区里的一所两层楼民居,3岁到3年级只有70多个学生。Quentin超常的阅读和数学能力,使他在访问时很受老师们赏识,所以被接受。在这所学校,感谢老师们的爱心和耐心,头两三年Quentin的问题,比如他会因别人不觉得任何好笑的事情,笑得没完没了,扰乱课堂秩序,学校都还能应付。二年级是相对最顺利的一年,但Quentin总在咬胸前的衬衫,那一年穿过的衬衫,脖子下边地方都被咬穿咬烂。这一年我记忆最深的还有一件事。暑假我带Quentin和哥哥去哈佛和MIT校园玩。回家路上,地铁在一站停下后,等了几分钟还是不动,Quentin突然非常愤怒,我的任何解释、劝说都无济于事。后来广播里通知,说前边车站发生了火灾,需要大家耐心等待。我原本以为知道了原因后,Quentin会安静一些。相反,他像发疯一样从车上奔到月台上,诅咒世间对他的不公,发誓要把火车砸毁。我在月台上追赶他,斥责他,他愤怒地把我推搡个趔趄。地铁一开动起来,他马上就安静下来,过一会还向我为在车站的行为道了歉。我当时以为这不过是偶尔的一次情况,其实这是他后来几年里情绪障碍持续恶化的一个开端。

到了三年级,即蒙台梭利学校最高的一个年级,我开始不时接到学校的电话,报告类似上述行为。Quentin对花生严重过敏,每次老师们为了谨慎,不让他吃有可能接触到花生的零食,他都会愤怒得在学校大哭大闹,有时又悲伤得哭泣, 有时受老师批评则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之类的话。 有一天,他去卫生间,不知为什么居然让水龙头的水无尽地流,直到整个一楼地板都被水淹。 等我到了学校,平日里宽厚、友好、放松的校长脸色铁青- 对于一所经济并不宽裕的小学校,这是一笔很大的损失,第二天再看见他,我很悲伤地觉得他一下子老了很多。问儿子为什么不去关水龙头,他回答不出来,而且脸上还奇怪地笑。

校长和老师们虽然很快原谅了儿子,但他从该校三年级毕业后的就学成了问题,与此同时,经常遭我严厉批评的Quentin情绪愤怒发生频率越来越高,并开始指责我不爱他,辱骂我,或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死我”。虽然还是不太愿意接受Quentin有精神疾病这一现实,我开始给儿童精神医生打电话,而每个医生都至少要6个月后才能接受新病人。有一天早上,Quentin醒来后行为极端异常,一会要躲到床下,一会要躲到衣橱里,却对我说不出原因。在儿童医院的急诊室外等待时,他想去自动售货机买吃的,东西出来时却被卡住,引发了他火山爆发一样的狂怒,医院几个工作人员才把他控制住,并通过注射镇静剂才让他得以安静。在随后和医生的交谈中,我们才知道他在一个噩梦中发现自己忘记了学到的所有东西,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价值,才决定到处躲藏。医生还问儿子是否有过自杀念头、是否曾试图伤害自己或别人等问题。我当时觉得问这些问题非常不恰当,觉得有可能把儿子本没有的念头放到他头脑中。尽管我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抗议,医生还是决定把儿子马上转到儿童精神病院进行评估和治疗。事后我对这位医生非常感激。正是她的坚持,使Quentin得到了紧急治疗,也使我们有缘认识了H 医生。从Quentin 4年级开始, H医生一直就是他的精神医生,成为了支持Quentin和我们全家这一专业网络的重要成员。关于精神药物和H医生的作用,我会专门再写一篇文章介绍。

就是在上述危机背景下,在我们申请过的所有私校都拒绝了Quentin的情况下, 我们决定搬到一些老师和家长推荐的麻省一个镇上,因为该镇特殊教育名声很好。 这个时候,我已充分意识到每个艾斯伯格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因为在我大量阅读过程中接触到的所有儿童案例,似乎没有一个很适合Quentin。虽然学校名声好,而且我作为潜在学生家长访问镇上一所小学时,得到了校长友好坦诚的对待,并参观了学校里的自闭症项目,我很怀疑他们是否能够应对Quentin:一方面智商远超出同龄人,很喜欢有挑战性的智力活动,所以需要文化课具有挑战性;另一方面从不考虑别人,对正常孩子来说蚁穴一样的任何小事(比如电脑出点故障)就能在他身上马上点燃剧烈的反应,而且对与别的孩子交往没有任何兴趣。我们在这所小学附近买了房子,8月初搬到了镇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公立学校经历

麻省这家小镇,人口18,000,一共有5所公立学校,其中小学 3所,初中1所,高中1所。开学前两三天,我访问过的小学校长跟我联络,约Quentin和我与镇上公立学校系统学生服务主任Steve见面(学生服务其实就是特殊教育)。Steve 50多岁,瘦瘦的中等身材,穿着衬衫,打着领带,文质彬彬,像个学者。和他一起的还有学校系统的行为问题专家。一见面,Steve就先与Quentin握手介绍自己,并试图与他交谈,儿子很粗暴愤怒地回答两句,就走开了。我从多方面来说都很尴尬。一是儿子行为,一是作为多年来一直交学费,现在却搬到镇上来免费利用教育资源、尤其是特教资源的家长,骄傲很受打击。所以一开始就说,如果教育Quentin真是我自己可以做到的,我肯定不会来镇上成为大家负担,并情不自禁地掉眼泪。Steve 拍拍我的肩膀,安慰说,你们绝对不是镇上的负担,孩子得到良好的教育是他和你们的权利,我们就是为孩子和家长服务的。听我简要介绍儿子情况后,他说镇上另外一所小学专门有个针对艾斯伯格孩子开设的项目,Quentin更适合去那里,而且学校系统会有给特教学生提供的免费车辆,接送他上下学。 30分钟后,我们在那所学校会面,Steve把我介绍给了项目负责老师Ana。Ana待我和Quentin如重要客户,告诉我们因为Quentin的障碍,学校将给他配备一位教学助理,陪他在正常课堂里上课。如果Quentin有言语行为不当之处,助理会提醒他,需要时带他出去走走,必要时则带他到特教教室单独上课或学习。我告诉Ana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学校来陪儿子上课。她说完全没必要,这是我们特教团队的工作。回到家里,我和先生谈起一天的经历,觉得真是一到镇上就受到了这个社区的拥抱欢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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