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这不单指他是男的我是女,或者他是美国人我是中国人这种一目了然的差异;抑或男人都是火星人,女人都是金星来的这种高度抽象的分类。我们简直就是两种不同的动物,照我儿子的话:妈妈是夜栖动物,爸爸是日栖动物。我们倒有一些共同爱好,比如音乐,但却无法交融。他挚爱的摇滚乐队“感谢死亡”(Grateful Dead),在我嘴里就变成:我非常感谢他们都死亡了。他对歌剧,音乐剧以及古典音乐毫无兴趣,以致我婆婆每提起他高中时期曾加入学校的乐队吹长笛并立志搞音乐时,就让我有听天方夜谭的感受。这种感受,后来被他一次次地佐证,直到他舒坦地蜷缩进我请假排队花了九十美金得到的朗朗音乐会的座位上,打出均匀的呼噜,才让我彻底认定了他的不可救药。在家里我们从不谈政治,一旦涉及,两人就立刻成为阿拉伯与以色列的双边关系,政治导致了冲突,冲突演变成战争,最后是你死我活!
我有个十三岁的儿子,长得与我倒是十分相像,可脾气秉性没一丁点儿我的影子。上小学的时候,他经常在课堂上不听训导,让老师头疼不已,导致学校要求我们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我们十分配合地带他到最权威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医学院进行心理和社会行为测试,结论是他有超高的智商和注意缺陷多动障碍。这意味着什么呢?那就是,以他的智商,他从不认为他妈我有什么了不起。
七岁时,儿子就跟我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妈,人体里最重要的什么?”
“当然是大脑了。”我顺嘴答到。
“不对,是唾液。”
“没听说过!”
“如果脑死了,人还是可以苟延残喘地作为植物人活着。但是,如果没有唾液,人的体内就会缺乏一种由唾液提供的叫做酶的物质。没有酶,人的内脏就不能及时消化食物,人的神经和骨骼从而就会出现各种问题。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导致人无法存活。”
当我还错愕在这种闻所未闻的阐述中不知作何想法时,他走过来用手在我面前一摊作出一具横尸的样子:“妈,没有唾液,你就完了!”害得我下意识地连吞两口唾液。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那些永无止境的千奇百怪的提问更是让我难以应付。 比如,他曾经提出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问题:“如果你在地球中心挖一个洞跳进去,你会被万有引力吸在地心呢,还是会像个溜溜球似的上窜下跳?” 要不你试试,怎么回答?
当然了,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确诊也意味着,他的破坏课堂纪律,无法抑制的话痨现象,确实是出于他的自制力奇差,而这恰好是一种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美国儿童被诊断出的病症。也不知是因为现代儿童确实多动呢,还是老师们越来越缺乏耐心了。我却如获至宝地拿着这个诊断,对所有期望我们配合学校对儿子进行督导的老师皮笑肉不笑地坦白:“真对不起,我儿子有儿童多动症。您现在要求他上课不讲话可能就像指望帕金森病患不许抖动一样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个性与她哥哥完全南辕北辙。她从小就条理分明,认真负责,在学校表现相当出色。可她也有让我发愁的毛病,就是她具有与年龄不符的独立见解和固执。这一点,我从她两岁开始自己挑选出门的服装上就看出了端倪,问题是她的选择十之八九与我的意见相左。我总希望女儿穿些蓬松飘逸如公主般的裙装,她却最中意海绵宝宝那种横平竖直了无情趣的裤装;我喜欢在万圣节把她打扮成美丽的花精灵,她却执意要拿着个扫把当丑陋的巫婆。
如果她的独立见解仅仅限于她的着装,倒还不至于让我头疼不已,她似乎生来就是美国儿童对成人说话没大没小的典型。一天晚饭后,我沏了一杯清茶,舒适地倒进沙发,对着老公感叹道: What's better than having a cup
of tea after dinner?(还有什么比饭后来杯茶更美妙呢?)女儿插话了:It's better to have a life so you can drink your tea. (更美妙的是你还活着,可以来享用你的茶。)才几岁呀就跟我讲哲学? 还让人活吗?! (注)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老公对她施行约束的每一次企图都最终以老公诚挚的道歉为结局。
“你刚才对我特别特别的凶!”她鸣冤叫屈道。
“那是为了让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那么凶不算错吗?那下次老师问我为什么对同学说话那么凶,我就说是从我爸那儿学的。”
“我是不该那么凶,可是。。。”
“可是,你想向我指正错误,却反而教会我犯另一个错误。”
“真对不起,是爸爸不好。下次我再不这样了。”
家里每个人都固执己见,就难免发生冲突。想象一下,一个脾气急躁,每日将小孩的课外时间安排得密不透风的亚洲虎妈,与一个性格温和,整天担心小孩是不是在充分享受童年的美国科学家之间的互动。
“你指的是什么童年?只要他们还是孩子,就正在过着童年!就算他们必需弹一整天的钢琴,他们也没出了童年。只不过他们的童年将充满了音乐,剔除了电视节目,没有闲极无聊的白日梦,没有无所事事的发呆,没有任天堂,没有家用电视游戏,没有DS游戏,以及各种花样翻新令人沉迷的游戏的童年!”
这观点,我的美国老公自然不能苟同。于是,两人唇枪舌剑,颇像美国两党选战前的政见大辩论,就各种关心的议题:中西方儿童教育的优劣,时间管理对儿童的必要性,培养团队精神的重要性,以及如何发展儿童的组织能力等等进行深入细致的讨论;不对,是争论;错,是彻头彻尾的争吵!人们常说,抚养小孩需要一个团队的努力。我家倒是有组成团队的成分,两个人,但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所幸的是在这种种差异的碰撞中,小孩们的成长倒还不令人失望。儿子在初中时,就是数学尖子班的高材生,又在老爸的带领下代表学校参加了加州科技奥林匹克竞赛。2012年,他所代表的初中(Dana Middle School)获得加州科技奥林匹克竞赛团体组第七名的佳绩。2013年,他又代表所在的初中参加了这项比赛。他其中的一项成绩得到洛杉矶地区赛第二名的佳绩并进而代表学校参加了四月份的加州科技奥林匹克竞赛并夺得了第六名。儿子的绘画作品每年都获得金奖或者特等奖。2011年他的一副作品参加了全美家长教师联合会举办的绘画比赛,得到亚凯迪亚学区初中组第一名,结果被评委认为画风过于细腻成熟,被招到校长办公室当场作画以证明确实出自他手。这件事令我既恼火学校的无事生非,又欣慰他的确才华过人。女儿的绘画虽然不如哥哥,却也屡屡获得全校第一。她的学习成绩一向不错,从小就是合唱团的领唱,还经常被邀请参加南加华人社团的各种演出。更重要的是,她是我与老公因理念不同而发生争论的斡旋者,飙着超高分贝的嗓音:“别吵了,别吵了!你们两个坐下,先吃饭!”看来,没有调停人,世界是不会从战争走向和平的。
这么多年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家庭就像一个小社会,并不是所有的差异都可以通过协商来消除或掩埋的。为了共同的明天,我们只能求同存异。因此学会如何接受或者无视那些差异则是快乐生活的关键。
“老婆,今天就别让他们弹太久的钢琴好吗?”老公请求道。
“没问题,老公,您就放心地走吧!”我微笑着点头。
“哎,你们两个,每人至少弹一个小时,不许停!” 在差异中生活良久,多少有了一点儿体会,在拒绝他人的请求或想表达不同意见的时候,带着满面的笑容常常会化腐朽为神奇。同事之间如此,夫妻间则需要更灿烂的笑容。就好象你给人一拳的时候,如果脸上带着一个巨大的笑容,那被打的人往往不会认为那是一次蓄意的攻击,反而以为是哥们儿式的问候,不是吗? 所以我就纳闷,聪明的中东人怎么就没悟出这个道理来呢?
注:英文have a life 的意思是拥有自己的生活。但上面那句话采用的是字面意思:还活着。
作者简介:山杉,原名李姗。籍贯福建泉州。1989年首次以山杉的笔名出版诗歌集《星∙吻》。九十年代中获得美国会计硕士学位,现为美国执照会计师(CPA),定居加州洛杉矶。目前就职于荟才环球企业资询有限公司(Resource Global Professional)任资深财经顾问,文学创作以诗歌为主,也写散文和小说。作品散见于洛杉矶的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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