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煌深受鼓舞,怀着「不管如何也要革命到底」的决心,写出了《回顾我这几年所走过的道路》的材料,洋洋十万言,重申了反对「神化与特权」的观点,汇报了北大荒的遭遇与思考,并大胆阐述了对当前国内外主要问题的观点。他相信毛主席和党中央会「从善如流」,从此「改弦易辙」。党组织对他慰勉有加,不久就通知他党已决定对他进行甄别。国庆在天安门广场上,他高举红旗,走在新华社队伍的最前列,使他感到「无比兴奋,无比温暖」。谁料到,事隔仅仅一个月,毛泽东就再次背信弃义,彻底推翻了半年多前在「七千人大会」上的检讨,声嘶力竭地号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退翻案风」!戴煌再次自投罗网,他的「十万言书」成了「翻案风」的典型罪证。经过六个月的准备之后,新华社从一九六三年「五一」到「七一」,举行了一系列的大会小会,对戴煌进行了「再批判」。
在甄别平反有望的时刻,戴煌选中了一个出身贫寒、比他小十二岁的女工潘雪媛,准备重建小家庭。这个小有文化的姑娘当年曾从大字报上读到过他关于「神化与特权」的论述,认为他并没有错,因此对他目前的境况并不计较,「只要人好,就是一切」。「再批判」之后,他俩都感到大难即将临头,在前妻拒绝复婚后,她决定与他立即成家,以备在必要时能够正式以继母的身份抚养这时已读小学二年级的他的大女儿。一个街道工厂的卑微小女工,竟敢冒党天下之大不韪,以自己的青春与前途去和一个政治「贱民」同命运,共患难,不计得失,不顾后果,这是怎样的道德勇气,怎样的爱心!新华社的某些人却认为小潘「思想反动,硬要嫁给一个『老右派』」,便唆使二龙路喷漆厂解除了她的出纳兼会计职务,强迫她到那个素来不让孕妇沾边的喷漆车间去「劳改」。
一九六四年四月二十三日,这是戴煌参加新四军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再过一个来月,潘雪媛就要生孩子了。就在这一天上午十时半,戴煌接到「开除公职,劳动教养两年」的处分,并立即被押送德胜门外土城子监狱。妻子得到通知后,冲破新华社官方的阻挠刁难,带着他的大女儿去探监,给他送行李,叮嘱他「不要想不开。我和孩子等着你!」
两年劳教期间,劳教所一再迁移。六五年五月,戴煌患急性胰腺炎,经抢救再次死里逃生。六六年五月,在团河劳改农场解除教养,听候处理。一个月后,「文革」爆发,新华社领导瘫痪,他的问题无人过问,于是他便成了一个「二劳改」的「留场就业人员」。六六年冬,又调到北京市管辖的清河农场,先在五八一分场劳动两年。每天面对毛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三呼「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戴煌感到痛心疾首﹕「我们这个号称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政党,迷信堕落到如此地步!」
一九六九年十月,林彪的「一号命令」下达。北京的大批干部被驱赶到「五七干校」,戴煌随同其它「政治犯」,则被上面架着机关枪的一列列火车,送进了漫长而更加黑暗的隧道。
这隧道在山西。不是在监狱里推土烧砖,就是在劳改工程队当小工。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林彪事件发生后,又被调到太原城内同一个工程队的二队,仍然做木工,又两次负伤,在进入漫长的隧道之后,第一次正式得到工伤假条。「实际上,我们远未能获得人世间最起码的自由权利,而只能在黑越越的似无尽头的隧道中磕磕踫踫地向前摸。」他通过劳改系统上转的申诉材料均石沉大海。一九七八年在快速推土烧砖时,他的左肋又一次被打断。
这十几年中,在共和国的首都,在另一条暗无天日的隧道中,新婚的妻子潘雪媛带着孩子经受了人间罕见的磨难。一九六四年四月二十八日,戴煌被关进监狱的第五天,她为了省住院费,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去产科医院。「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病床上,既不喊,也不叫,以极大的毅力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她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候孩子已经出世了,是一个早产一个半月、极度瘦弱的女婴。
子宫颈的血管在挤压衣胞时断裂,产床对面两米多远的白墙上已被喷射了一片鲜红的血。她刚出院,新华社房管组就强迫她搬家,她和新生儿「为伟」就搬到一间九平方米的西晒的小屋,用砖头支撑起几块长木板当床。
有一个月,孩子生病,雪媛陆续请了十几天假,所以只领到十天的工资。她还去向同事们的借款,再缴新华社的一元零八分钱的房租和水电费,只剩下一块六角二分钱了。靠这点钱,母女俩苦度了半个月。为了让为伟每天还能喝饱棒子面糊糊,雪媛每天中午或晚上在工厂食堂光喝那不要钱的米汤或面汤,饿得卧床不起。这个小女工很要强,「我和孩子都要活得像个人样,决不让贫穷压垮,决不给戴煌丢脸。」幸亏戴煌从劳教所休假回家,带回了三个月积攒的工资,才度过危机。尽管这笔钱为数不多,这位富有爱心的妻子还从中拿出十元,汇给戴煌在家乡的老母,帮老人家度过中秋节和自己的生日。
「文革」浩劫来临,「大右派」家属潘雪媛在工厂受到围攻,「监督劳动」,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她已二次怀孕,「照样还得每天在露天下,清除医用大洗衣机腿上的锈,肚子大得蹲不下去而只得双膝跪着。」一位老师傅实在看不下去,让组长把她调进车间摇臂钻上干活,偏偏又给一个小伙子冒失鬼拿着调动火车的大手闸耍弄时打在肚子上,第二个女孩子就早产了,又一次危险地大出血。这时,戴煌还在太原劳改,便给孩子取名「晋京」。
小晋京一天天地大了,在这恐怖又贫病交迫的岁月,雪媛的身体却越来越不行了。她在摇臂钻上打眼时,经常晕倒。一九七八年春节临近,戴煌得知妻子病重,便请准了假赶回北京。回到家中,他发现妻子已有些神志不清,而两个孩子在学校学习都名列前茅,却因为父亲是「大右派」受到歧视。同时,又得知家乡的亲人也受株连,惨遭涂毒。母亲不胜悲愤而死,二哥也被人活活整死。戴煌不得不「一边照料病重的妻子和两个上小学的孩子,一边到处上访,力求尽快结束我在漫长隧道的岁月以回到妻儿的身边」,却到处踫壁。
(三十一)
文化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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