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宁坤先生一笔债,除了汉语本身的因缘,也有这些人生的因缘。当然,“北京当代汉语贡献奖”也应该颁给宁坤先生的。
在我的愧疚之心情不能传递出去的时候,我在朋友中间、在微信讨论中多次推介宁坤先生,我甚至跟很多自诩对中国文学有造诣的人说,要读一读宁坤先生,他对汉语文学是真正有贡献的。四十多年来的汉语文学,有伤痕气,有控诉气,有粗暴气,有怨气,有戾气,但像宁坤先生那样节制、高贵、怒而不怨的作品非常罕见。我还在一篇公号文章的编者按里说:“巫宁坤先生的作品是被汉语知识界忽视或避而不谈的作品。有人认为,他的文字是一百年来中西方文学的结晶之作,给汉语文学新的东西,高于楚辞的哀而不伤不怨,他的节制有杜甫的东西更有西方的元素。”
我在跟校友李彩奕微信聊天时聊起宁坤先生,李彩奕居然认识宁坤先生的女儿巫一毛,她很快把一毛老师的微信推给我,我就这样几乎在同一时间跟宁坤先生联系上了。
在意识到宁坤先生已是百岁高寿之时,我知道自己无法跟他做实质性的交流了。他一生中经历的很多事情,我其实是想跟他复盘的,比如李怡楷先生的二哥给饿得快死的他送吃的,他拿到了食物,又去搜二哥的口袋,把二哥回去路上的口粮也夺下来了;还有他的母亲,一别多年不得见面,最后无声无息死掉的母亲……历史巨变年代的个人命运,说出来写出来总让人心里发紧,让人生发无名的悲愤和愿心。还有,那个幽默自嘲“教授原来是草包”的冒效鲁教授,是否只是以嘻哈掩盖真心,是否曾跟他有过交心的瞬间;还有,他对冯至先生、卞之琳先生只是写了几笔而已,能否写得更多;还有,陈梦家先生、赵罗蕤先生、沈从文先生、汪曾祺先生、李政道先生、钱钟书先生,等等,他的师友们,能否再多一些展开。
节选自“知乎”:翻译大家 | 巫宁坤走了,上帝落下了一滴眼泪
巫宁坤与沈从文、张兆和夫妇
巫宁坤与汪曾祺
我也想跟宁坤先生讨论命理。我在阵亡的微信里关注过宁坤先生的出生日期,这些材料已经丢掉了,但不要紧,宁坤先生的名字本身就具有意义。他的名字反过来正是中国皇家后宫居处的名字,坤宁是希望,事实是坤而不宁,坤卦虽然“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可是更有“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惨烈。宁坤先生一定也意识到了。只是他有着中西文化最高贵的精神,他有上帝赋予的精神维度,他并不纠结个人的苦难和悲欢离合。
宁坤先生对自己的总结就是:“我归来、我受难、我幸存。”(I came, I suffered, I survived! )
本文选自余世存“巫宁坤走了,上帝落下了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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