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庆国,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学院教授。主要从事阿拉伯现代文学、文化的研究与翻译。著有《阿拉伯文学大花园》等5部专著,《来自巴勒斯坦的情人:达尔维什诗选》《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阿多尼斯诗选》《纪伯伦全集》《老子》等10余部译著。 经本人授权,本刊转载此文,因版面所限,此文有删节。)
与阿拉伯文学翻译结缘
回想起来,我与阿拉伯文学翻译结下的缘分已有20多年历史。伴随我迈出文学翻译第一步的,是黎巴嫩文豪纪伯伦的作品。上世纪90年代初,刚刚留校任教的我,意外发现纪伯伦的许多著作还未译成中文。我陶醉于《狂人》《先驱》《先知园》等作品中意蕴深远的诗文,也被纪伯伦与梅伊.齐雅黛、玛丽.哈斯凯尔的爱情传奇打动,迫不及待地开始翻译。最难忘的是初冬的寒冷时节,学校为宿舍楼安装暖气,工人先在墙上打洞,一周后才完工。冰冷的夜晚,我用纸箱堵住墙洞,身穿厚厚的棉衣,把被子也裹在身上,在灯光下翻译纪伯伦的作品,隔壁房间还不时传来别人打麻将的声音,但我心里只有温暖与充实。
我译的部分纪伯伦作品,首先被《外国文学》以40多页的篇幅刊载于1992年第3期"纪伯伦与黎巴嫩文学专辑"。这也是我第一次发表译作。那时,我还保持着晨读外语的习惯。刚拿到杂志的一两天,译作便成了我早晨朗读的内容。后来,由美国文学专家钱满素担任主编的《纪伯伦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收入了我译的6部英文散文诗作品和1部英、阿文爱情书信集。伊宏主编的《纪伯伦全集》(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也选用了我的部分译作。今天,当翻阅起《纪伯伦全集》时,我似乎还能感到墙洞里溜进的刺骨寒风,闻到空气里夹带的泥土气味,还能忆起在北外晨读园朗诵自己译文时的兴奋感。不过感受最深的,是纪伯伦和阿拉伯文学带给我的温暖和满足。
2000年,我翻译了埃及文学大师、诺贝尔奖得主马哈福兹的一部新作《自传的回声》。而早在1987年,我留学埃及期间就有幸前往《金字塔报》拜见过马哈福兹。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老人的谦逊与随和:当同行的阿拉伯文学专家郅溥浩将自己的译作《梅达格胡同》赠他,并羞涩地以一匹唐三彩骏马充当版权费交给他时,老人欣然接受并表示感谢,说道:"《梅达格胡同》也有中文译本了?"他还告诉我们,自己读过《论语》和《骆驼祥子》,从中受益匪浅。
《自传的回声》中的部分短章最早刊登于《中华读书报》。见报后,多家出版社表示,希望我将全书翻译后交付出版。这是一部马哈福兹的"准自传",堪称字字珠玑,熟悉他文学生涯的读者会发现,他许多作品探讨的主题都在书中以更凝练、更艺术的形式重现。作品篇幅虽然不长,但翻译起来颇为不易,因为作者在书中设下了一个个语焉不详的"斯芬克思之谜"。作为译者,当然有必要尽量去破解这些"谜",才能把握原文中精妙的暗示性词句、语气和氛围,并准确精当地传达这些暗示。那段时间,我经常去学校附近的小河边散步,一边琢磨着马哈福兹设下的人生之谜、存在之谜;脑海中一边浮现出他咧嘴而笑的亲切面容。饱经沧桑的老人写下的富有哲理的隽语,更加深了我对人生的认识:"生活,看起来是一连串的争斗、泪水与恐惧,但它又有一种令人迷恋和沉醉的魅力。"
我也曾零星译介过几位阿拉伯诗人的诗选,但自阿多尼斯开始,我才较为集中地翻译阿拉伯语诗歌。这位阿拉伯诗人虽然早就享誉世界诗坛,却因为其思想的叛逆性和诗歌的先锋性,而被正统的阿拉伯文学史有意忽视,因此也很少被我国阿拉伯文学研究界关注。10多年前,我开始接触阿多尼斯发表在伦敦阿拉伯文《生活报》上的文章,后开始跟踪并研读他的诗歌和理论著述。我惊奇地发现,这位我们并不熟悉的诗人,不仅其诗歌创作具有鲜明的个性乃至革命性,还是一位杰出的思想家,其观点之新锐、立场之鲜明、涉猎之广博、思想之精深,在阿拉伯现当代文学界、思想界实属罕见。我折服于他的文字与思想,遂主动向译林出版社建议,翻译他的诗作在中国出版。于是,揣摩他诗句的意图,体会他的精神境界,竭力在译文中再现原诗之美,便变成了我将近一年之中的每日要务。由于这是我第一次集中翻译诗歌,而且自己并非诗人,所以我对译文并不自信。在我和阿多尼斯通信,请求他同意翻译、出版其作品之初,他就慷慨地同意放弃版权,但对译本的质量和装帧的美观颇为在意。他问我是否写诗,对自己的译文是否满意,是否认为他的诗作在汉语中有其价值。他还让我把译文发给他结识多年的中国诗人杨炼,征询杨炼对我译文的评价。据他说,是杨炼的这句话让他放心了:"你的诗在中文里依然是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