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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声多在道途间 -- 曾纪泽故事(上)

来源:未知 阅读: 2017-07-12 21:46 我要评论

平头百姓不知道曾纪泽也罢,可是治国办外交而不知曾纪泽,就有些对不住这位一百年前的国家功臣了。没有曾纪泽出色的对俄交涉,中国版图的雄鸡尾部,就可能有一枚宽约一百公里、长两百多公里的沙俄毒刺,插在伊犁和阿克苏之间,将新疆南北分割,首尾难顾,永不安宁。

除却文革中被批倒批臭,曾国藩如今再次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其实几十年前,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便是国共两党领袖最推崇景仰的人物。青年毛泽东也不能免俗,甚至连字“润之”也取自胡林翼(润芝)。毛泽东说:“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服的应该是曾国藩的道德文章治兵方略。




曾纪泽(1839-1890)
 
曾纪泽(劼刚)为曾国藩长子。曾国藩以诗礼传家,子弟半耕半读,体验艰辛。纪泽的爱好极为广泛,经学乐律天文地理数学物理,无不兼顾,独不擅科举八股,虽为“同光中兴”的第一名臣之后,却三次科场不售。这在所谓“腐朽没落”的封建时代是件稀松平常之事。




曾纪泽书法扇面

纪泽向乃父提出退出科场,曾国藩欣然赞同。纪泽的诗书画水准俱在其父之上,且乐此不疲,晚年在京城,王公大臣求墨宝者不绝于门。皇帝的本生父醇亲王与之酬唱往来,光绪皇帝也曾向他索画。遗著有《曾惠敏公遗集》。名臣之后,世袭罔替的一等侯爵,纪泽本可以优游山林,享受人生。但纪泽志不在此。其父亦赞他“天分甚高,胸襟颇广”。绝意科举后,纪泽专心研究外交和国际政治,投身外交事务,并以32岁“高龄”延聘外教学习英语。纪泽的英语口语如何,我们无从得知,但纪泽在出任驻英使节时,曾用英文撰写《中国先睡后醒论》(China,  the Sleep and the Awakening) ,在伦敦的《亚洲季刊》上发表,为提升中国形象鼓与呼。

纪泽之学英语,有别于琴棋书画,后者是他乐于夸耀于友人的。那么他苦学英语是为什么呢?光绪四年(1878年),纪泽奉派为驻英法公使,行前循例陛辞。名臣之后,还能说洋话,这在落后守旧的晚清不用说是个少见的人物,即使慈禧太后也免不了好奇。君臣间关于办外交说外语有一番对话,后来办外交者不可不读。

问:“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
对:“臣略识英文,略通英语,系从书上看的。所以看文字较易,听语言较难,因口耳不熟之故。”
……
问:“你既能通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可不依仗通事翻译了。”

对:“臣虽能通识,总不熟练,仍须仰仗翻译。且朝廷遣使外洋,将成常局。士大夫读书出力后再学洋文洋语,有性相近性不相近、口齿易转口齿难转之别。若遣使必通洋人洋语,则日后择才更难。且通洋文洋语洋学与办洋务系截然两事。办洋务以熟于条约熟于公事为要,不必侵占翻译之职。臣将来与外国人谈论公事之际,即使语言已懂,亦候翻译传述,一则朝廷体制应该如此,一则翻译传述之间,亦可藉以停顿时候,想算应答之语言。英国公使威妥玛能通中华语言文字,其谈论公事之时,必用翻译官传话,即是此意。”

纪泽这段应对清楚地表明,外交官熟悉外语的目的,是为了在对外交涉时,藉语言优势,掌握先机,争取主动,不是向外人炫耀自己的语言天赋。何况在盲目排外的清流党人看来,办洋务的必是洋奴,“倾心泰西”,就必然“吐弃周孔”,和今日一说“西化”必是“全盘”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历史虽然走过了一百多年的风雨,士大夫的心态却没有太大的长进。纪泽的英语长才在当年并没有给他带来可供炫耀的资本,后来临危受命出使俄国,廷议仍有人依此攻讦其崇洋媚外,就差没骂他是汉奸卖国贼了。
无论纪泽如何博学多才,如果没有新疆一场惊天动地的叛乱发生,渠注定要一辈子生活在曾国藩的浓荫之下。后人只有研究曾国藩家史的专家才会知道曾纪泽这个名字。




新疆自汉唐以降,一直为中原大患,到乾隆朝纳人中华版图,国家每年拨银三百多万两维持军费,才勉强维持了边疆的安宁。1864年新疆各地发生暴乱,迅速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主政的满蒙将军们大都腐败无能,不堪一击。来自浩罕国的阿古柏在英、俄、土的支持下,以宗教和民族为号召,占领了新疆大部地区,是为今日“东突”的开山祖师。沙俄借口阿古柏叛乱影响了俄国的边界安全,为中国“代收”了伊犁九城及附近地区,声称叛乱平定后归还。老毛子料定中国无力平叛,视新疆为其囊中之物。当沙俄进一步要为中国“代收”乌鲁木齐时,才引起了朝廷的严重关注,由此引发了一场“海防”和“塞防”之争。

俄罗斯和日本,无论政权更迭、姓社姓资,一直为近代中国的天敌。这是不以后来蒋毛二公的个人意愿为转移的。蒋氏“以德报怨”,乃农夫之仁;毛氏的投怀送抱,换来了珍宝岛血战。二人之识见尚不如晚清君臣。

以北洋大臣李鸿章为首的海防派认为,国家积弱,势必不能两面作战,即使侥幸收复新疆,也是“千里空旷无用之地”,为国家的鸡肋,食之无味,不如许其“自为部落”,成为朝鲜越南模式的藩属,“略奉正朔可矣”。主张以有限的军费加强海防,拱卫京师,对付日益强大野心勃勃的日本。李氏的“放弃论”已为历史证明为荒谬。俄罗斯出卖阿拉斯加即为一例。

陕甘总督左宗棠较李鸿章资格更老,况新近平定捻乱,士气正锐。国难当头,他打消了乞病还乡的念头,坚决主张收复新疆,并以垂暮之年,主动请缨。满朝文武,率军西征,除左宗棠外,朝廷其实无一人可用。正是左宗棠的坚持,朝廷决心乃下,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左公以近古稀高龄,抬棺亲征,整军经武,将腐朽的绿营兵打造成仁义之师,其西征将士“心目中皆有全局洞贯之气”。军事上,左公精心策划,使西征军前后方“首尾相应数千里,一气卷舒”,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阿古柏叛乱,于光绪四年(1878年)光复新疆,兵临伊犁城下。

左公西征这样一场气势磅礴、精彩绝伦的战争画面,非鸿篇巨制不能涵盖,寥寥数笔难以勾勒。左公为中华民族所做的贡献,远远超出了他的同时代人,至今影响深远。设想如果左公烈士迟暮、雄心不再,可以肯定,中国的版图将大大缩水,今天的上海合作组织六国就会是七国甚至八到十国。

新疆既已平定,俄国依约归还伊犁,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但老毛子是毫无信义可言的北极熊,吃到嘴里的肉,岂肯轻易吐出?迫于国际压力,俄国同意谈判。原本曾纪泽为赴俄谈判的最佳人选,朝廷终以历练不足,弃曾纪泽而取“尚能办事”的户部右侍郎署盛京将军崇厚(地山)为驻俄使臣,全权处理对俄交涉。中国为这样一个错误的选择付出的代价是大片的国土和大把的银子。

崇地山肩负国家如此重托,本应由陆路取道新疆赴俄,勘察伊犁地形民情,做到心中有数。可这位满洲贵族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头,竟不顾廷议纷纷,由海路去了彼得堡。他以为讨回伊犁便是全功,加上家中突遭变故,急欲回国。老毛子看透了他的心态,趁他不扎领带之时,与他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史称《崇约》。时在光绪五年八月十七日。根据《崇约》,中国割让了伊犁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南境特克斯河流域和穆苏尔山口;赔款500万卢布;给予俄国种种经贸和外交特权。即使归还的伊犁,俄人也可自由置产,伊犁人如加入俄籍,便照俄人对待。换句话说,中国花如此大的代价,换回的也是一座空城!早晚伊犁还会离国而去。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只有战胜国强加于战败国,断不会发生在平等两国之间。

凡夫俗子存一私念,至多众叛亲离,而外交官不以国家为重,误国误民,遗害深远。崇厚置朝廷再三函电不顾,不惜以国家利益为代价,为的竟是一家之私事!十五年后,中国甲午战败,李鸿章被日本点名赴日谈判《马关条约》,首席参赞是长子李经方。在李鸿章私意,是为李经方创造一个历练的机会,成为曾纪泽一流的外交专才。李鸿章在日本的函电往来,俱为日人破译。日本在谈判中胸有成竹,直逼中国的底线。此随员之过,非相国之误。李鸿章突遭日本浪人枪击,国际舆论哗然。日本朝野一片慌乱,不惜上演了皇后献绷带的丑剧,期望留住李鸿章。如李鸿章趁势回国,则日本理屈,攻不得也拖不起。中国得以喘息片刻,争取国际斡旋,以追求最佳结果。而李鸿章竟重伤不下火线,签下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日本居然得到了数倍于期望的结果!吐出辽东半岛则是后来日本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自己做出的,非相国之功也!如随员参赞得力,相国何至一败涂地如此?岂中国当时无人可用?非也!李鸿章的东床佳婿张佩纶(名作家张爱玲的祖父)便是杰出的外交人才,虽为中法马尾战败负责,但忠心尚存,才具可用,但遭李经方多方排挤,郁郁以终!而李经方为历史牢牢记住的“丰功伟绩”,却是当了一回钦差大臣,将台湾拱手交割给了日本。

崇厚、李鸿章本质上都是爱国老臣,绝非有意卖国之人,但一动凡心私念,为害国家尚不自知也!高官显宦一存私心,或可欺世人于一时,但天知地也知,终有后人拂去尘埃,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当今治国者不可不惕惕于怀!

《崇约》当时传回国内等待朝廷批准,清廷深以不妥,于是下旨征询左宗棠、李鸿章和南洋大臣沈葆桢等三位疆臣的意见。沈葆桢建议将条约和索还伊犁两作罢,国家还可少些损失。李鸿章认为废除《崇约》违反国际惯例,“曲在我而侮必自招”,战争难免,主张委曲求全,批准算了。李鸿章奉他的老师曾国藩的“诚”字诀办外交,忘了沙俄乃一无信无义得陇望蜀之邦,与之谈“诚信”,无异对熊弹琴。左宗棠则坚决主张废约,为此不惜一战。左宗棠还建议朝廷将《崇约》发下群臣议论。

左宗棠这一招意在利用舆情,换句时髦话就是利用“舆论导向”。舆论可以捧人,也可以杀人,就看执政者如何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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