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

考大学的日子

来源:未知 阅读: 2017-12-19 20:40 我要评论

我上中小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后期,和所有其他同学一样,是没有准备考大学的,准备的是下乡。所以学会了做饭,洗衣服,甚至做农活,准备以后独立生活。

1977年时,高中混了半年,我家搬到了一个国营林场。林场没有高中可上,于是乎在农场看果园,铲草,日子过得极其逍遥。




大概这年夏天,听说可以考大学了,我妈挺激动的。让我一定回去读高中,考大学。于是老爸开后门,找到了他一个老同学,送我到邻县的一个高中去上学。

我爸这个同学当时是该中学的革命委员会主任,我们喊他常主任。常主任又高又瘦,一年四季带帽子。冬天带尼子帽,夏天带纱帽。常主任少言寡语,很严肃。不仅学生怕他,老师也对他怯三分。

常主任对我极其关心。他的办公室是里外间。为了督促我学习,干脆让我住在了里间,他本人住外间。其他老师看到是主任的关系,自然也另眼看待。

当时的高中只有两年。我在原来的一个乡办中学混了半年,搬家后又半年没上学。我家人本来让我留一级,可我觉得挺丢人的,于是坚持跟着原来的年级走。从乡中学到县重点中学,感觉确实挺吃力的。

当时学校的课本很简单,所以复习材料很吃香。我汉字写得还不错,所以学校搞到的复习材料,先是由我用复写纸复写五份,然后才分到各班。我当时还真是用心,往往是复写的同时就学会解题了。有时候还用钢板刻蜡纸,油印。

这时候学校搞了一次数理化竞赛。每班每门课派一名参加竞赛。我去参加物理竞赛。本来应该得第一名,但物理老师为了让他班里的学生得第一,故意压我的分数。我一道题答案的单位没有加括号,竟然被扣了一半的分数,结果以一分之差得了第二名。而我们班上另外两个同学分别考了化学和数学第一名。班长为此对我很不满意,我自己也忿忿不平。

后来常主任的两个儿子也搬来同住。于是我们三个人住里面,主任住外面。主任在时,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主任不在时,我们就打架。他们两个小,我一个对付他们两个。终于被主任发现了,就劝我搬到学生宿舍了。

那时候同学都是带一个星期的窝窝头,在学校食堂买玉米糊。我好些,在食堂买馒头。副食是早晚各一分钱一片的咸罗卜,中午五分钱的白菜汤。就这样,农村的同学还舍不得买。当时没有冰箱,也根本没听说过冰箱。到了星期五六,窝窝头都长了白毛,大家还是照样吃。




农村很多同学口粮不够吃,我觉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挨饿。所以春天槐花开的时候,或是榆钱结的时候,男同学课间纷纷爬到树上摘了吃。有好几次同学跑来向我要馍票,因为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的政策是,可以给。但第一必须保密。否则其他同学也老要,我的口粮也有限。第二,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现在想想挺后悔的,也挺心酸的。

我家当时离学校有三十多公里,通小火车。我们林场还有其他几个学生在另一所县城中学上学。我们林场有一个站,但很少停车。下一站有离农场三公里,车票五毛钱。上一站五公里,三毛钱。当时我母亲一个月才挣二十九块钱,五毛钱是好大一笔钱。女同学基本上是坐到上一站,然后步行回家。男同学基本上是扒火车。

当时的小火车是客货混运。前面是货车厢,后面上客车厢。夏天时好办。先沿着铁道走进车站,坐在货车厢就回家了。冬天冷得受不了,就先坐在货车厢,等车出站后,再钻进客车厢。

当时学校的时候极其枯燥,没有任何娱乐,只有学习,生活又艰苦,所以总盼着回家。当时还有一件最难熬的事情是学校停电,然后停水。有时候真是渴得嗓子冒烟。我们男生就发明了一种喝水的办法,就是噙住水龙头,拼命地吸,居然可以把地下水管里的水给吸出来。还有,就是到老师家偷水喝。老师家的水桶放在门外的过道里,我们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扒在桶上就喝。有一次,被老师听到了动静,喊了一声,谁呀? 我们于是狂奔而去。至今睡觉时渴了,还做梦到老师家偷水喝。

这时候,我们班上来了一个年轻的女教师。为了博老师一笑,班长命令所有男生剃光头,戴帽子。等上课起立时,把帽子全摘下来。教室里明光光一片,把老师乐得背过去对着黑板笑半天。

还有的就是,我喜欢上了一个初中班的女孩。

当时家长和学校严令不许谈恋爱。开始也没有想过。只知道学习学习再学习。偶然有一天,看到一个红衣女孩,齐耳短发,圆圆的脸白里透红,眼睛又明又亮。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但又想不起来。课间的时候,我会从她们教室的后面走过去,因为她座位旁边的窗玻璃烂了一块,我刚好可以从这块窗口看到她。放学的时候,我会先跑到校门口,然后走回来,迎上回家的她,从正面看她一眼。这样看了有两三次,被她发现了。她只要碰到我的视线,小脸马上就变得通红。从此,有几个月的时间,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她一眼。若一天看不到,真是寝食不安。那时候语文老师刚好讲到诗经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心说,我比你有体会。

后来发现小女孩是学校隔壁医院的。我知道,若我考不上大学,要回林场当一个工人,她肯定不会和我好,所以,一定要考上大学。于是乎,学习就更上心了。

每天早上,我大多是第一个跑到操场锻炼的。每天晚上,教室不熄灯,我不会回宿舍。白天跟班听二年级的课,晚饭前处理完作业。晚上补习一年级的课。那一段,学习成绩真是突飞猛进。

一个学期结束后,学校分班。学生可以选文科或理科。我自以为作文很好,想报文科。但我母亲认为,社会上的青年才俊,大有人在。他们自学参加高考,选文科的肯定很多,也比较有优势。而我在学校,能系统地将数理化学习一遍,是社会上的考生难以具备的条件。于是我选了理科,并如愿以偿,分到了尖子班。

当时考大学的压力非常大。我母亲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是班上永远的第一名。在当年升学率百分之一点五的竞争中,考上了大学。但学校却在所谓的三年困难时期,被撤消了。母亲的同学中,有自杀的,有神经失常的。母亲回家,当了多年的代课教师,一直耿耿于怀,希望我能圆了她的大学梦。记得有一次回家,说了一句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母亲非常生气,不做晚饭。全家陪我饿了一顿。从此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压力也越来越大。学校,老师和学生都开足了马力。学校让考学无望的学生提前毕业,以便老师能集中精力辅导考学的学生。主任还专门给我在门房旁边找了一间房让我自己住,以免干扰。

那时候天可真热。无空调,亦无电扇。我提一大桶凉水,热了,就从头浇下来。看半小时书,再来一次。能找到的书,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再后来,我们也在高考之前先毕业了。回家住了几天,然后又回到县城参加高考。

考大学是在邻县的县城。当时我们已经毕业,学校也没有住处了。于是就住在同学家。其实同学家也没有地方,我们就从同学家拿了几个凉席, 睡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面。同学家在县医院。考试在县二中。步行要三十分钟。同学家都有家长接送。而我要步行。记得从医院出发时,头上顶着一块浸透了水的毛巾,走到考场,就全部干透了。

考场如临大敌。警察把门站岗。每个教室都有三四个监考老师。

学校对我们几个所谓的尖子生极为重视。每门功课考试,任课老师都会跟到考场,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问题。还给监考老师交待,我们三中全靠他们几个了,一定多关照。

让我最为感动的是我们的监考老师。当时天气非常热。汗水从头上吧塔巴塔的滴。那位老师站在我面前,在给自己扇扇子的同时,有意加大动作,把我也捎带了。考试三个小时,老师就等于给我扇了三个小时的扇子。我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动不已。可惜苦了坐我旁边县委书记的儿子。人家可是专门安排在我旁边,有机会抄我几道题的。

记得有一道物理题,是一个物体以某速度到达某高度,问要多少时间才能返回地面。里面的陷阱是,该物体还要以负值重力加速度继续上升,然后再以重力加速度下降到地面。考试完物理后,我们的物理老师就在外面等着,我告诉他我的答案后,老师喜形于色。

我当时最担心的是作文。我母亲认为作文很难在短期内有很大提高。应该把精力放在其它功课上。因此作文是我的短项。等拿到考试题时,发现是让缩写一篇文章。题目是速度的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这可是我的拿手戏。上中学时我常常出黑板报,把长文章改短是家常便饭。

高考第三天下午是英语。英语不计入总分。很多同学都放弃了。我当时也根本不会几个单词。例如“回家”我记得是“狗红”。但我的策略是,反正很多选择题。考好考不好是水平问题。只要考上几分,就说明我学过英语。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高考结束了。好像是搬掉了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经过几个星期的等待,分数终于出来了。一个姓毛的同学数学第一。一个姓盛的女同学化学第一。我是物理第一,外加总分第一。五门功课考了三百一十六分,平均刚及格。后来毛同学被招飞了,现在是某空军的大校。盛同学是某大国企的总工。

然后就是体检。我当时只有十六岁。那时候发育晚,我还没怎么长个子。 尤其是上高中这一年,身高一点没有变化,体重还减了不少。身高不够,很多专业都不能录取。

体检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后来听说某某同学录取了,后来又是某某同学录取了。我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到后来分数比我 低的同学录取了好几个。再后来外校分数比我高的同学也都录取了。我开始吃不下了。最后录取基本完毕,我简直绝望了。

当时我父亲的“政治问题”还没解决。我想我玩完了。我父亲也很着急,就向我上学的高中打长途电话。这才知道,里面有一个小插曲。大学发通知的人,把信封和内容搞错了。信封是给我的,但录取通知是给其他人的。中学一边给大学交涉,一边让另外一个同学带口信给我。但这个同学没有考上大学,不高兴,见了我居然没吭声。害得我闷闷不乐很多天。当时电话很不清楚。父亲很大声,很着急的样子,至今还在眼前。

那一年,我在母校三百六十名毕业生中,不但是第一名,而且是唯一考上本科的学生。

我考上大学了。那可是全家的一件大喜事。晚上父亲的同事闹着要父亲请客。父亲点烟的手在颤抖,划了两次火柴才点着。
还有的是,我终于可以打破叔叔22岁大学毕业的记录了。

当天晚上,就给远在天边的姐姐写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可惜姐姐先下乡,再当兵,错过了靠大学的时机。姐姐回信说,她一直在等这个消息了。

我们全农场的人都为我高兴。我们的场长说我们农场这是鸡窝里飞出了金风凰。当时我们全农场只有汽车队长家有电视。每天晚上都有三五十人去他家看电视。我有一天也去凑热闹,站在后面。听到他们在议论,农场有人考上大学了。同去的一个伙伴说,就是这个人。队长的爱人就连忙把我拉到前边,让我坐下。那可是好大的面子。

到学校报到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母亲给我缝了一套新铺盖。父亲则把他身上的皮带给了我。父亲一大早乘小火车把我送到一个大火车站。父亲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还告诉了我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家事。因为要在省会转车,父亲还专门交待同行的一个乘客,请人家路上照顾我。那个伯伯与我们也是素不相识,但一路上对我关照有加。 还在省会帮我办理换乘签字。

晚上十一点多,火车到达了学校所在地的车站。学校已经有车在接站了。卡车在蒙蒙细雨中开动。我的大学时代开始了。

 

1.本站遵循行业规范,任何转载的稿件都会明确标注作者和来源;2.本站的原创文章,请转载时务必注明文章作者和来源,不尊重原创的行为我们将追究责任;3.作者投稿可能会经我们编辑修改或补充。

相关文章
  • 怀念那些有炊烟的日子

    怀念那些有炊烟的日子

    2023-11-26 00:59

  • 难忘那些抄歌词的日子

    难忘那些抄歌词的日子

    2023-11-11 05:49

  • 隔离的日子

    隔离的日子

    2020-12-19 04:01

  • 遗作《树根》揭秘梵高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遗作《树根》揭秘梵高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2020-11-27 01:45

网友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