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

缅怀赵萝蕤大姐

来源:未知 阅读: 2018-12-16 15:59 我要评论




我是很晚才有幸结识赵萝蕤的。一九四八年三月,我从美国印第安那州曼彻斯特学院毕业后,进入芝加哥大学研究院攻读英美文学博士学位。当时已有数十名中国研究生在那里深造,多半在“国际公寓”寄宿,我到校后也住在那里,结识了其中不少人。在英文系研究生中有赵萝蕤、周珏良、查良铮(穆旦)等人,他们都是国内英语界的精英,我的良师益友,后来数十年中的患难之交。

珏良,我曾在昆明西南联大见过一面,是他的堂兄、我的忘年交周煦良教授介绍的。当时他已从清华大学外文系毕业,留校任助教,我是外文系一年级新生。那是一九三九年的事了,一别九年,倒成了朝夕过从的异国同窗。

赵萝蕤是西语界更资深望重的前辈,无奈我孤陋寡闻,却有眼不识泰山。当时萝蕤已完成研究美国小说家亨利 詹姆斯(Henry James)小说的博士论文,颇得系主任威尔特(Napier Wilt)等教授的赞赏。几年的寒窗苦读已大功告成,这时丈夫陈梦家教授已提前于一九四七年先行回国,任教清华,她有富余的时间常和珏良和我讨论文学理论和批评的问题。我们三人都师从克莱恩(Ronald S.  Crane)教授等大师,钻研他们根据亚里斯多德的《诗学》原理创建的“新亚里斯多德学派 “(或称“芝加哥学派”)的文学批评理论。萝蕤熟谙中外文学名著和文学理论,分析研究常有独到的见解,说来娓娓动听。但不论日常交往,或谈诗论文,一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从来没有一点资深前辈居高临下的神气。在全体中国留学生中,她是“德高望重”的“大姐”,大家一起出游时,她是“龙头”,我是“龙尾”。




一九四八年秋冬之间,萝蕤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来年六月就可在著名的洛克菲勒教堂登台接受博士学位。这时平、津局势紧张,万一南北交通受阻,萝蕤深恐不能实现学成回国的愿望,便毅然决然在年底以前不顾一切兼程回国,几经周折才在四九年初回到了当时的围城北平,到燕京大学西语系任教。不久之后,朝鲜战事爆发,燕大的美国教授纷纷回国,萝蕤接任系主任职务。由于师资不足,除了原有的学贯中西的青年教授吴兴华,和在国内延聘的俞大絪和胡稼胎两位前辈,她又报请陆志韦校长电聘我回国来共事。

一九五一年八月中旬,我回到北京,萝蕤亲自到前门火车站接我。别后不过两年多,我不无好奇地看到,她的衣着起了很大变化。当年在芝大,她总爱穿一身朴实无华的西服,显得落落大方,风度宜人。眼前她身上套的却是褪了色的灰布毛服,皱皱巴巴,不伦不类,猛一看人显得有些憔悴了,但风度不减当年。

到了燕园,由于我新来乍到,住房尚未分配,萝蕤便留我先在她家作客,受到她温馨殷勤的款待。陈梦家教授当年是著名的“新月派”诗人,后来又以古文字学和考古学的成就蜚声中外,当时在邻近的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他俩住在朗润园内一幢中式平房。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扑鼻。室内一色明代家具,都是陈先生亲手搜集的精品,客厅里安放着萝蕤的“斯坦威”钢琴。这时我才知道她是燕大宗教学院院长赵紫宸博士唯一的女儿。赵老不仅是世界知名的基督教神学家,任世界基督教理事会的亚洲主席,而且是全国闻名的杜甫专家。萝蕤从小在家受到中西文化的熏陶,不但能诗能文,而且弹一手好钢琴。二十岁燕大西语系毕业后进入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两年后就将美国诗人爱略特(T. S. Eliot)  以晦涩闻名的长诗 The Waste Land (《荒原》)译成中文,受到专家学者的交口称赞。后来在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所选的研究专题又是以艰深闻名的詹姆斯长篇小说。我在风景如画的洞天学府开始我的教学生涯,竟又得在这般清高优雅的人家流连,私心不由得不感到庆幸,怎么也不会料到这样的日子不久就会一去不复返了。(一)

 

1.本站遵循行业规范,任何转载的稿件都会明确标注作者和来源;2.本站的原创文章,请转载时务必注明文章作者和来源,不尊重原创的行为我们将追究责任;3.作者投稿可能会经我们编辑修改或补充。

相关文章
  • 缅怀亲人!感谢孤独!

    缅怀亲人!感谢孤独!

    2021-04-03 06:10

  • 缅怀巫宁坤先生

    缅怀巫宁坤先生

    2020-08-22 03:29

  • 悼念吴玉蓉大姐

    悼念吴玉蓉大姐

    2020-03-04 03:58

  • 巫伯伯:我想对您说  深切缅怀巫宁坤先生

    巫伯伯:我想对您说 深切缅怀巫宁坤先生

    2019-08-24 21:42

网友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