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的故事_美华在线

关于金口一路三十号这栋旧居老楼，这已是第三篇回忆文章了。之所以还要继续写下去，除了怀旧寄情之外，还源自建筑本身所天然具备的人文功能，它既是昨天对今天的诉说，又是今天对明天的憧憬。于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便有了讲不完的故事，叙不尽的遐想。

一

在《老街、旧居、故人、往事》一文中曾经提到，我们家所住的一楼共住了四户人家，分别是紧邻的郭叔叔一家，斜对门的孙叔叔一家，和走廊西头的海叔叔一家。
海姓在生活中并不多见，至今在我所认识的亲朋好友中还没有遇见过第二个。或许是物以稀为贵，仅明朝嘉靖年间一个冒死刚正不阿、甘于为民请愿的海瑞，就为这个姓氏发扬光大、名扬古今了，那么今天要讲的故事就从姓氏说起吧。

海叔叔家共四口人，爱人吴阿姨，还有两个女儿——姐姐冷洁，妹妹江红。姓甚名谁报过之后，乍一听，每颗被充分侵染了“中国特色”的脑瓜都不免有些犯晕：咦——，怎么父亲姓海，母亲姓吴，孩子又分别姓冷和江，一家四口居然四个姓，且彼此各异仿佛互不相干？对于以宗族姓氏为本，血缘传递为源的中国传统社会而言，此种情况实不多见，称之为移风易俗，破除陋习亦不为过。这或许源于《共产党宣言》“无产阶级在这场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的伟大感召——既然砸碎锁链就可以得到整个世界，再恪守旧的陈规旧礼便是不解风情了。于是“砸碎”从身边做起，对儿女姓氏的选择就充分体现出了那个时代的元素。

至于接下来所要解析的这个疑团，需先像芒克在《太阳下的向日葵》诗中所写：“它没有低下头，而是把头转向身后，······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那样，切莫将生理层面的自然繁衍和家庭单元，降准为伟大领袖“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的高尚定义，而是另有更加曲折、又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一般而言，姓依父系血缘而定不可撼动，名据家谱排列辈份分明。若彻底革命不受束缚，姓择名取的自由度则大为宽泛，或感怀抒志，或唯美上口。姐姐冷洁性格温和冷静，举止高洁有礼，可谓名如其人。然而妹妹江红的名字，却经历了时代之变，颇有一番来历。

原来江红出生时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另有一个说出来叫人振聋发聩的曾用名，保证你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名字还能让人振聋发聩？不信了是不是您内？那就先控制好心律的节奏，预服上降低多巴胺分泌的胶囊，然后再准备洗耳恭听吧：她叫——江青！听清楚了吗？此刻千万别怀疑自己的听力瞬间失聪，亦或对方间歇性精神错乱导致的无法无天。没错，就叫江青！与当年那个红极一时的文化革命的伟大旗手江青同名同姓、一字不差。哇塞，这名字起得怎么这么寸！如此珠联璧合，岂不预示着和“万万岁”在审美上暗通款曲，且有同靴之乐之嫌。而中国封建社会历来讲究为尊者讳，涉及皇上更称之为“国讳”，是黎民百姓必须遵守的政治规矩，一旦僭越，自己吃饭的家伙被咔嚓了事小，灭你九族也屡见不鲜。不过稍安勿躁，窃以为海叔叔当初给小女起名，想必是受了古人“眼见长江趋大海，青天却似向西飞”诗句的影响，一“江”一“青”，即把青天江水涵括其中，简洁明快，立意高远，既不失为姓名中的佳作，也纯粹是私人家事一桩，与他人无妨。同时值得庆幸的是，文革以前我们的那位“红都女皇”还处于“锁在烟雾中”的状态，知道她庐山真面目的寻常百姓少之又少，于是无形中成全和保护了这位邻居小妹整十年的姓氏使用权。

其实人民对日常事物细节的想像和联动，最能体现出该事物的本质特征。“国讳”及至后宫，无疑是对封建皇权的升级版的解读和忌惮。要知道皇帝的三宫六院，那是“三千粉黛无颜色”，若真“讳”到纵深幽处，岂不让仅仅拥有“百家姓”的庶民百姓无姓可用、无名可取吗？故而自古以来并无此说法。然当朝则风气大改，那位“偶尔露峥嵘”的后宫娘娘一亮相，便是挟“文革旗手”的雄风横空出世，更由于是主席夫人临朝参政，夫妻同心，善莫大焉。由此江青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声振寰宇，广昭天下，一时间谁人不知，何人不哓。这不，人家一出场的念白也毫不含糊，概莫例外地一律贯口道曰：“我代表毛主席来看望大家了，毛主席的身体很好！”。听听，第一句理直气壮自爆山门，能处处代表最红最红的红太阳，那自身得红到什么程度？遇上这主儿，你还真只有顶礼膜拜的份了。更绝户的是，人家第二句就直奔排他性专属领域去了。或许我心理阴暗，不过“身体很好”按照通常的理解，的确体现在一个人生理机能的方方面面，若不是能与之XXXX（此处略去四个字）有那资格吗？当下流行“换位思考”这个词，仿佛一用上它，原本说不清讲不透的道理，就一通百通、不言自明了。这么神奇的效果，我们不妨奉行一次拿来主义，烦劳主角“换位”，看看大众的“思考”会起什么变化？请稍稍调动一下普罗大众原本就并不丰富的想象力，假设神州大地又回溯到“史无前例”的那个疯狂的时代，咱换一位非婚配雌性，每每在最庄严的政治场合，登台面对成千上万的狂热受众，对另一位异性来上深情款款的这么一句“XXX的身体很好”你试试？那心理阴暗可就不是我的专利，肯定会若明若暗地、沿着各自的性幻想渠道迅速扩散，成为持续性影响红太阳光辉的黑子了。

更何况，在中国以“上”代“下”历来顺理成章，现代集大成者果不负众望，且将“代表”升华提炼成一种经典理论，诸如“三个代表”，就已入《党章》成为党的指导思想。至于是否被授权，或是与对方签了代理协议，则另当别论了。但若有人反向操作，擅自以“下”代“上”试试，除非日后“代”出事时，您能及时出示“九级智障资格证”，免于承担刑事责任外，定你个“煽颠”大罪那是妥妥的。可人家江青同志就这么一直代表着，倘非比翼连理能玩的转吗？！

然而颇值得玩味的是无论当初江青权倾一时、如日中天，还是后来成为江青反革命集团的首犯被判极刑，“两报一刊”、红头文件、媒体喉舌从不提她是领袖夫人这层地球人都知道的身份，仿佛自打人民当家做主之后，对百姓竟然也有了“民讳”的讲究。承蒙高抬厚爱，中华民族历来聪明智慧，即使来自迷走神经的传导，仍旧能准确无误地领悟到“钦此”的余韵绵长。及至后来剧情陡然发展到“一举粉碎”阶段，才细品出此举实在高明无比：内人一飞冲天时可以避嫌，不被人说成搞家天下、开夫妻店；落魄倒台后不至受其牵连成为“反属”，从而让中国最大的老革命，和中国最大的反革命互为印证、立此存照，影响自身的一世英名。高，实在是高！进退有度，升降无妨，千古一绝，谁可比肩，可在当时谁又能参透个中奥妙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