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听说江山老师（笔名路漫漫，我们尊称漫公）的病情不乐观，已经向家人交待了后事，心情很沉重。但稍后漫公又开始发微信，聊天照旧，幽默如常。漫公的乐观豁达让朋友们的心又放了下来，以为病情没有那么严重。4月2日，漫公去医院就诊时突然昏厥，心跳骤停达20分钟，经及时抢救，心脏复苏，但仍昏迷不醒。2017年4月3日下午5时，漫公在上海与世长辞，留给挚爱他的琴姨和亲友无尽的思念和哀伤。
仿佛冥冥中意有所指，3月31日，漫公最后发来的竟是叶芝《当你老了》的音乐。睡意昏沉，炉边打盹，在爱的怀抱中飘然仙去，漫公留给我们一个如梦如幻的背影，让人不忍发声，生怕打破了他的宁静安详。
翻检电脑，漫公的文章和点评仍然折射出智慧的光芒，他的书法依然散发着浓郁的墨香，仿佛一群轻盈的精灵，在纸上翩翩起舞。
临摹王羲之《兰亭序》局部
我的思绪回到5年前的2011-2012之交，当时我正式加入半杯清茶社的半杯论坛。因为热爱古典诗词，第一次发帖即谈近体诗词的平仄，其中调侃多于专业，但漫公随即予以鼓励和支持。其后我们的网上交往慢慢地多了起来，发现我们有多重“校友”之谊，原来他的长女与我是科大77级校友，他的孙子和我的儿女都是杜克大学毕业生，更重要的是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诗词与书法。不同的是，我只是一个光看不练的发烧友，而漫公除了有理论上的深度，还有实践上的成就。听漫公谈诗论书，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享受。以书法而言，漫公是真正地遍临诸家。观其临摹的《兰亭序》、《苕溪诗帖》、《寒食帖》、《书谱》、《张黑女碑》（见文末附录），在几可乱真的临摹中，漫公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和个性，秀美而端庄，都是不可多得的书法精品。漫公还谈到他在文革期间与一些同道吟诗作赋的经历。他们冒着政治风险，互相寄送诗词习作，唱和往来，切磋提高诗词的写作水平。可惜后来半杯论坛无疾而终，再也无法找到这个帖子了。
临摹米芾《苕溪诗帖》局部
漫公1933年出生于扬州，祖父为扬州名医，父亲是著名书画家，长兄是天文学家和文学家，弟弟是中科院院士，真正的书香门第。因家学渊源，漫公自幼耳濡目染，浸淫于诗词书画，于中华古典文化情有独钟。文学、书法以及西洋古典音乐，伴随他度过了那个动乱的年代。
漫公以85高寿仙逝，归途祥和。我们本不应该悲伤，但是我们将再也听不到他睿智的点评和指教，看不到他的新书法作品。没有漫公的日子，我的心空虚而无助。我与他从未谋面，但有视频交往，最后一次是3月22日观看漫公数日前接待友人到访的视频。那时的他，虽然插着氧气，但思路清晰，精神尚足。漫公解释时不忘幽自己一默，说他们五人来自五处，各自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颇有五湖四海之感。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文字交往。稍前，3月20日，他还点评了一位著名女书法家的成就，一语中的。如今言犹在耳，公已驾鹤西去，令人扼腕长叹，再有疑难可问谁？
临摹《张黑女碑》
记得两年前，漫公谈到文革中，当时如日中天的书法家，人称“草圣”的林散之先生到上海看望他父亲江轸光先生，两位老书画家因耳聋而笔谈。漫公请林公为他写一幅字，先生问他要写什么，他说了以后，林先生显然有些意外。漫公在这里卖了一个关子，让我们猜猜他想请林先生写什么。结合漫公身处的时代，我即猜《剑门道中》。询之果然。陆游一生，以戎马报国无门，却以诗词名扬天下。这首诗表现出的无奈和忧郁之美，征服了正值盛年而无处施展才华的漫公。漫公一生，从战乱到动乱，直到晚年才拥有一张安静的书桌。所幸的是，漫公在物理专业和诗、书、乐等方面都有卓然的成就，又有温婉美丽的琴姨红袖添香，子孝孙贤。漫公无憾，可以含笑而去了。
最后，我想诵读这首漫公生前喜爱的诗，为漫公送行：
剑门道中遇微雨
陆游
衣上征尘杂酒痕，
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
细雨骑驴入剑门。
江山教授千古！
（2017年4月6日于马里兰州波多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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