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度量衡从来就不是一个守恒的参数，爱国主义的弘扬更似癌细胞般依据“主旋律”的音符肆意转移扩散，于是好奇心瞬间让我摆脱了对上述“巨大反差”的诘羁，马上转而追问道：“这些美国大兵好交往又是怎么回事？”
一听问这个问题，老人立马来了情绪，嗓门也跟着提高了八度：“有一回干完了活没事弟兄们就在兵舰的前甲板上摔跤，不少‘大鼻子’也凑上来想着试吧试吧，叫我卯足了劲一连撂倒了几个。可人家爬起来非但不急不恼，还朝我直竖大拇哥，嘴里哇啦哇啦不住地叫唤，看那意思是在赞扬对手有能耐。要换上中国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过后那还不非得和你操祖宗，结下几辈子的仇不可！”
在这一刻，被长期灌输的政治理念和自身体验的直接感受形成了一种矛盾的交织，无疑对‘大鼻子’的蔑视张扬着义和团式的情愫，但其中又不乏曲意的赞扬。而对国人陋习的鞭挞似乎又反衬出异邦族裔的可取之处。这一切犹如完成了抽象的否定和具体的肯定之间的相互转换，让一段不经意的怀旧具有了启迪人们思想的现实意义。
“大鼻子，外国话，美国兵舰，”没想到我与恩师最初的相识是从这样的话题开始的，却独独并没有谈多少关于武术本身。这些好像风马牛不相及的题外话，成了我们相互走近的媒介和重要元素，从那一天起我们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忘年交，并且从最初的朋友关系，最终转变成了情深意笃的一对师徒。
话说师爷
在随后我与王谦五老师持续的交往过程中，逐渐发现他平素最愿意谈的是两个话题，武术首推第一，除此之外便是师爷王汝鹏的故事了。其实恩师经常挂在嘴上关于师爷的典故并不多，前前后后就那么几段，但他却乐此不疲地反复述说。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是忘记了曾经多次在我面前说过同一件事情，可归类为“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的生理现象。但更为可能的是，随着师爷离去的时间日久，他心中的信念需要通过这种不断地重复和自我心理暗示来得到加强和整固。因为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武功的继承，更多的是精神的传接。基于这种考虑，在正式写恩师之前，有必要先着墨于师爷。这既会符合恩师的心愿，又可通过追本溯源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本文的内容和作者的初衷。当然这些趣闻轶事大多出自一家之言，至于客观与否，大家可见仁见智。我只是将它们实录如下，算是对这位传奇武术家的隔代凭吊吧。
（一）
王汝鹏，山东安丘人，出生年月日不详。少年时拜享誉三晋、江湖绰号为“快手李”的著名武术家习武练拳。历经苦修数载，尽得七星螳螂拳之精髓神韵。后“快手李”设立了丰源镖局，专为遍及山西的晋商钱庄押镖走货。师爷跻身其中，走镖于全国各地。在这一时期据说每遇劫镖的危难时刻，总是他挺身而出，头一个上阵与劫匪交手过招，且都能凭借着高超的武艺战而胜之，从没有失手过。因此颇得师祖的青睐和器重，自然会将平生所学倾囊授之。及至后来镖局这个行当随着时代的进步日渐衰落，师爷又只身独闯东三省这块充满了诱惑与凶险的广袤的黑土地。仰仗着在镖局时从刀光剑影中博取的赫赫名声，他与东北王——张大帅义结金兰，一度成为其须臾不离左右的贴身保镖。
大约在抗战胜利后不久，师爷从东北来到了青岛。谈及这段历史恩师是这样描述的：“那时候俄国老毛子（他似乎一直对“北极熊”不感冒，每每提及均以‘俄国老毛子’蔑称之，其口吻远不及对美国水兵来得亲切和写意。）这些屌操的占领了东三省，抢劫强奸无恶不作，多少中国妇女都叫他们给糟蹋了。老人家（恩师对师爷的尊称）一看在那地场不好混，外加上年龄也大了，就产生了回山东老家的念想。可来青岛的船票不好买，陆路上走又不太平，最后干脆轻功一运，从葫芦岛踩着渤海湾的波尖浪谷，两手呼啦着一支芭蕉扇，三呼啦、两呼啦就到咱青岛前海沿儿了。上岸一瞧你猜怎么样？连裤腿都没被海水打湿，这趟还省了不少路费盘缠，你说老人家的功夫有多高！”
恩师说这话时是一脸的认真和虔诚，丝毫都没有调侃或是质疑之意。当然凭借常识我们这些晚辈知道此举是不可能的，如果硬要坚持此说便不乏有迷信和盲从的嫌疑。但面对笃信而又痴迷的恩师这样特定的对象，任何人都不会说破其中的不实和虚构。因为实际上迷信也有它的双重性，一种是对顶礼膜拜之物自己并不相信，却巧舌如簧地鼓噪他人误入歧途，此属害人利己的卑劣行径。另一种为首先倡导者深信不疑，然后也希望受众接受。如果将这类图腾用对了方向，则在实践中有益而无害，恩师显然属于后一种情况。他对关于师爷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深信不疑，并且藉此鞭策自己更加执着地追求那个神奇的武术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说，“真伪”变得不再重要，“迷信”已经转化成能够激励人们迸发出更大力量的信念，所以这样的“迷信”我们坚持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也正是有了这次师爷“从渤海湾踏着浪尖，一路“呼啦着蒲扇”来到青岛之行，才成全了恩师和他的大弟弟王乾龙这兄弟俩共同拜王汝鹏为师，最终双双被老人家收为义子，演绎出另一段武林佳话的机缘。
然而既然是拜师学艺，又何为被老人家收为义子呢？原来师爷终生未娶，这么多年来一直孑然一身的独自生活。到了晚年身边需要有人照顾了，才从众多的徒弟里独具慧眼地相中了他们弟兄俩托付余生。这自然给了二人亲近师爷、得天独厚的习武条件，双方就此结成了形同父子，却也颇为独特的师徒关系。
说它独特，则盖由于各自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所处的社会位置不同决定的。先从师爷的角度论及，老人家大半生凭借着高超的武艺闯荡江湖，进而广交三教九流，历览多样人生，曾经功名利禄一样不缺，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主。而恩师当时正值人生壮年，仰仗着一身功夫和行侠仗义的性格，很快就成为一帮扛大包、拉大车的穷哥们的头头。于是乎挥拳打天下，两脚踢四方，与形形色色的黑恶势力斗法争锋，很快就在码头上打出了一席之地。再加上平时干活又肯出大力、流大汗，自然那白花花的银子并不少挣。在讲究“穷文富武”的那个时代，没有“袁大头”做后盾，你还想学武术？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所以每每恩师挣到钱了，就赶紧往师爷家里跑，进了门二话不说，先把铺在炕上的席子的一角掀开，将大头钱从衣兜里掏出来哗啦啦地一放，那声音清脆悦耳，其旋律都是恩师用汗水和苦力演奏出来的。可师爷从不为之动容，别说说句谢谢了，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但心里却明镜似地透视和感知着王家这一对龙虎兄弟对他的孝心，由此来决定放给对方多少玩意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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