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既已到扬州，就做几日扬州人吧。
从东园小馆品尝了扬州的特色淮扬小吃，一行人食得意兴阑珊，扬州最有名的古街东关街并不太远，天色擦黑，那就去走走看看这条贯穿千年老街的夜色吧。
扬州在唐代就被誉为“东南第一商埠”，在如今也是被首批公布的中国24座名城之一。天下“杨一益二”，被扬州人千载称颂，到了扬州，就会常常耳闻。抵达东关街，顿时被雄伟高大的城楼吸引，隔着一座小巧的木桥就可窥及圆拱形的门洞之内，绵延开去的灯火辉煌与绰绰人影，百米之外眺望过去，彷佛那里是另一个隔着久远世纪的人间。
城楼对面也是另一名胜“东关古渡”，京杭大运河是世界上最长的运河，扬州曾因在京杭大运河上的枢纽地位而鼎盛富庶，红极一时，古渡是宋代扬州最重要最繁华的码头之一，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但凡经过，大多上岸。当扬州是全国最大的盐区时，盐漕两运荟集于此，运输的繁忙和船只来往的频密，再加上占据着黄金位置的码头，就催生出了商贸密集交易活跃、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东关街，形成了这种江南运河城市的独特河、城、街贯连一体的空间格局。实在按耐不住千年古街的诱惑，只好舍弃“东关古渡”，而直奔东关街。
东关街的东城门前有宽阔的广场，广场上的古炮台、彷古吊桥、宋井亭等遗迹之间游人穿梭，镁光闪烁。虽然东门始建于唐朝，曾经历五代、北宋的不断修缮，但目前介绍东门遗址的时候，会归属为南宋。估计是由于在南宋时被作为前线重镇而大力修筑全面巩固，增修了内外瓮城、城壕和壕桥以及与运河连接处的岛状堡垒、运河对岸的敌台等，构成了当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御体系，用现在的话来说那真是拥有着360度无死角的全方位御敌能力。在荷香七月到扬州的盛夏之夜，终于见到了历经千年百代之后，杨州于2009年再参照宋代《营造法式》复建的城墙和重檐歇山顶门楼，在高穹的墨色夜幕与遍地的万家灯火之间巍峨耸立着，更显得威严磅礴，宋代扬州“壮丽压长淮，形胜绝东南”的雄伟气魄瞬间就能在脑海中冉冉浮现。拾阶而上，木桥穿拱，送你进入历经千载风雨却生生不息的古街，木栏之外，钢化玻璃下清晰可见的是唐宋城门遗址那些沉睡千年的城砖，尽管多有残缺，但依旧伏延连绵，此时此刻，面对这些缄默不语的千年城砖，还有谁敢说“岁月苍茫”？扬州城到了宋代，在刀光剑影里，只有唐朝时的一半。这古老的城砖看尽多少金戈铁马里的悲欢离合，亦或荡气回肠？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通过了东门，这条在唐朝时就已呈现出盛世风韵的古街就在眼前了。街还在，只不过，经由几个朝代街的样子改容易貌，不再有“入郭登桥出郭船”那般唐诗中的景色。
步入扬州人之中，在青石板铺面的东关街上徜徉，已经算是踱着步子闲逛的模样，偷眼看看擦肩而过的扬州人，自叹不如：扬州人脸上的悠闲眼里的安逸和步子的澹定，真是学不来的，那是扬州慢生活深植于扬州人心底里的如清水潺潺的节奏，似和风微醺的韵致。我们一行人的脚步相比之下仍旧赶着趟儿一般。自唐朝至今，东关街始终作为扬州的商业重地，一千多米的街上，荟集了二百多家商铺，其中的19间杨州传统商业老字号。青砖灰瓦的店铺，掌起一盏盏一串串橙澄灯火，氤氲出唐诗宋词的味道。街随步展，人影轻轻晃过灯影，江南古镇的夜色，你来了，就是这流光溢彩里的一痕浅笑嫣然一眸秋波摇曳。
一行人，于是越来越少了人影：去学老扬州享受“晚上水包皮”按摩泡汤的，去150多年的潘广和老店买“扬州三把刀”的，去清朝嘉庆22年开店的四美酱园买几罐糖醋蒜头的，去近二百年的谢馥春香粉店买几块固体香水的，还有停在路边摊饶有兴趣看老人制作手工糖的……总之，这一行人就在转身之间忽隐忽现。我沉迷观赏江南的夜色，走在东关街入怀沁心的安暖之间，想起苏州的平江路，杭州的河坊街……扬州的雨也贴心，折返的时候，细细密密地落下来，一忽儿有，一忽儿无，喃喃私语那样与你耳鬓厮磨。这若是在初晨，大概就是扬州醉人的“烟花三月”中最江南的“烟”景了。此次下扬州，没有机会见到扬州获得美誉“月亮之城”的满月，游瘦西湖那天是清晨，258岁的莲花桥，亭亭玉立，《扬州画舫录》中说：“每当清风月满之时，每洞各衔一月。金色荡漾，众月争辉，莫可名状”，这里的“众月”是指这座桥有相通相连的15个桥洞，满月高悬的时候，天上人间，你可见识到16个楚楚动人的月亮。夜游东关街，薄阴微雨，闻名千古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扬州月夜，也没见到，不免有些遗憾。
归途中，“失踪”的友人们逐渐地归队，想买的都买了，想看的也都看了，要享受一番的也心满意足了，走到一间名为“扬州醉鬼”的糯米酒老店，却给已经被纯手工酿制的糯米酒的甘香醉得寸步难行的朋友拉住，说这糯米酒好得要不远万里带回美国去。店里的扬州女孩，爽朗地招呼我们进去店后的酒座。
也的确是走累了。东关街保持和沿袭了明清时期建筑群“鱼骨状”街巷体系的传统风貌，两侧都有很多铺着青砖的细长曲折的小巷，首尾相连内外相通，有致有序地井然分布，可以通向全城各处。夜游东关街，只能走马观花把街上的二百多间店浏览一下，至于街内现有50多处名人故居、盐商大宅、寺庙园林、古树老井等历史遗存，心有余而力不从了，只能寄望下次再来。再加上朋友的盛情难却，一行人鱼贯而入。
如同大多东关街店铺一样，遵照前店后宅，上宅下店的典型传统商业街的建筑空间组合，“扬州醉鬼”的店面小，摆满了喜气洋洋的大红方布封口的陶瓷酒坛子，而店面背后则会向里纵深过去，不仅有我们歇脚的酒座，还参观了主家布满盆栽和藏酒的小屋，再后面应该是酒家重地，只有本家人能够进出的。店家捧出一摞黑粗瓷酒碗，利落地摆满古香古色的木制酒桌，她抱出那坛糯米酒，一开坛，所有的人顿时就沉浸在浓醇甜润的酒香里，我从不沾酒的，此时也不免失色三分，捧着一碗酒深深吸嗅，舍不得放下。既然大碗饮酒，就干脆大口吃肉，“如此美酒，要配上只叫化鸡才够爽！”一位朋友奔出去，大概他路过时曾三思，现在终于抵挡不了佳酿的诱惑，旋即就托回来两只叫化鸡。
一众少小离家老大未回的人，飞越了半个地球的海洋山川，在扬州相逢，在扬州的东关街之夜共举琼浆，同慰乡愁。就算没有霓裳羽曲，就算没有如花美眷，就算还未荣归故里，有此豪迈之时，纵然来路还有千程帆万重山，也只不过是心头一笑，且任凭这快意人生的一回酣醉。
临别东关街，大多朋友可能已是飘飘欲仙了。站在桥头再次回望，整条街市的灯火蜿蜒如无数光彩熠熠的金莲一路盛开，杭州宋城在二百平方米的巨型幕布上通过高科技活化了的《清明上河图》，此刻跃然眼前，那些车轮声、虫鸣声、婴啼声、叫卖声、弹唱声……还有涌动的人群，行进的舟车……昼夜交替之中，繁荣喧闹的漕运、人声鼎沸的街市、寻常人家祥和的宅院……都如同一部隔着时空的老电影，会精致地镶嵌在记忆里，待到他日闲坐喧嚣，就可供你浅酌深品。
镂刻进我未来远行岁月里的这幅《扬州东关街》长卷，我还欠自己一个约会：“二十四桥明月夜牵挂在扬州”，有生之年，过一个在扬州，在五亭桥，在东关街细数岁月芬芳的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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