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本来二零零二年就该去的。是年读博士时的同门学妹返台成婚,邀我同往。但她的婚期恰好与我刚买的房子过户撞期,抱憾未能成行。所以去年当旅居日本的闺蜜邀我和她一起护驾她八十有七的老母亲--也是我敬重的干妈—去台湾祭祖时,欣然应约随行。
闺蜜的爸爸祖籍台湾桃园,早年赴日留学,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前身)。一九五三年怀着满腔热情到大陆参加新中国建设,曾受到时任总理周恩来的三次接见。之后的经历跌宕起伏,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多事之夏离世。祖籍浙江诸暨的干妈作为台湾媳妇,一直想在有生之年能去一趟先夫的台湾老家,祭拜夫家祖先。同时,干妈的父亲曾经是黄埔军校的教官,她自己年少时也曾随父在国民党军中生活。对于迁台后的蒋家和国民党的种种,她也颇有兴趣了解。因此我们这次的行程除了祭祖的重头戏外,观光的重点就放在了与之有关的地方,如士林官邸、两蒋陵寝、国父纪念馆、中正纪念堂等等。
鸡年岁末的一个傍晚,一行人从东京飞台湾。九天的旅程来去匆匆,转兮即逝,可看到的和想到的却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不去。特别是整个行程中对民进党在台湾推行去蒋化、去中国化的规模和力度,感受深刻。于是啰嗦几句,谈谈这方面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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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桃园去台北的那天,我们利用早上的时间去了大溪镇的两蒋陵寝。慈湖陵寝和头寮陵寝相距不远,原来都是板桥富贾林家的产业。国民党撤到台湾后不久,林家就将这些产业捐给了政府。政府先是将之建成蒋家的行宫,后做为总统府档案室,并收藏蒋氏家族资料。两处陵寝给我的共同印象是肃穆、平实、不张扬。庭院的规模和装饰几乎一样,都是仿江南风格的四合院,白墙、朱瓦、浅蓝窗框、八角宫顶灯。不同的是,老蒋四合院的瓦是江南常用的片瓦,小蒋的则是台湾常用的楞瓦,折射出父子二人身心所属的认同感。还有,老蒋厅里只有老蒋的棺椁,小蒋的夫人蒋方良的棺椁则依偎在小蒋的身旁。二蒋以及小蒋夫人的棺椁外面都用黑色大理石做的罩子罩着。有意思的是,石罩上面既没有国民党旗、也没有中华民国的国旗。想想在大陆时只要有“党和国家领导人”去世,那棺椁上是一定要有面旗子的,以表示身份和地位。看看眼前蒋家两代领导人干干净净,一黛到底的棺椁,真还有些不适应。也有一点费琢磨:这父子俩是要传递什么样的信息给世人?
两蒋陵寝的大门口都有仪仗队站岗,由三军士兵轮流担任。而每小时交接班的操演仪式,则是游客们喜欢的节目。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对立面手里就有文章了。民进党的陈水扁继李登辉上台后大搞去中去蒋,于二零零七年干脆暂停二蒋陵寝的开放,并从二零零八年元旦起正式撤岗。这事儿直到国民党的马英九上台后,三军仪仗队才重回陵寝,重操旧业。
慈湖(老蒋)陵寝庭院
头寮(小蒋)陵寝大门
参观完慈湖陵寝回到停车场,看到不远处有许多雕像竖在那里,不知何人何故。出租车司机说民进党自二零零零年(陈水扁)上台以来,大势推行去蒋化和去中国化,蒋中正的铜像不是被破坏就是从各地被移除。慈湖陵寝由于与石门水库、大溪老街、拉拉山等桃园著名风景区不远,桃园市政府因此挑选了一批质量好艺术性强的雕像,在陵园旁专门开辟了一处“铜像公园”,用以放置这些遭移除的铜像,形成特殊的装置艺术主题公园,也是台湾唯一为某个个人的雕像所设立的纪念公园。据二零一七年二月的官方统计,公园里共有219座蒋中正雕像,另有27座孙中山雕像、和两座蒋经国雕像。雕像园陈列了蒋在各个时期的雕像,或坐或立,或大或小,或军装或长衫,或半身或全身,或微笑或凝视。每尊铜像前的小标牌都会注明此雕像从何处迁来,还有许多铜像都是出自于名师之手。以装置艺术的眼光来看,相当值得收藏。
这么多同一个人的雕像在这样的背景下聚集在同一个空间里,并且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当时的震撼,可谓触目惊心。同时也不免想到:夜深人静时,两百来个不同时期不同姿态的老蒋默默相向,对今日之处境是否会有反思、有对话?也许蒋中正生前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从"伟人"云端跌落,成了他生前苦心经营的国民党前所未有的沉重负担,也留给台湾民众难以抚平的伤痕。
桃园铜像公园
.2.
民进党的去蒋化不仅仅表现在移除搬得动的二蒋雕像上,也包括搬不动的建筑上。那天当闺蜜的亲戚听说我们要去参观中正纪念堂后,就说:“赶快现在看,听说很快就要拆除啦。”震惊之余,窃喜又赶上一趟“末班车”。据说二零零七年陈水扁执政时,就想以转型正义的名义将纪念堂给“处理”掉,结果光为了把纪念堂牌楼上的“大中至正”四个字换成“自由广场”,就让“护牌”、“换牌”双方打了九个月的架。看了一篇文章,详细讲述了双方的“过招”过程,感觉就像两拨法学院的学生利用法律为挡箭牌,打了一场不见血的群架。阴招阳招并用,明枪暗箭齐飞,你来我往,惊险迭出,造成了台湾社会的强烈动荡。我在媒体上看到照片,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变天了”。蔡英文上台后,要将纪念堂整锅端,更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看了有关报导,得知围绕纪念堂的去与留以及由此牵扯到的历史怨恨、政治风云和经济因素实在是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可以写篇硕士论文。台湾文化部为了做好转型工作,先后举办了六场转型愿景工作坊,听取各界意见。目前看来,整体建筑大概会保留,但围墙、回廊、铜像和牌楼等将遭拆除,纪念堂将转型成为一个开放的历史文献档案中心。抛开政治因素不谈,仅从过程而言,经由民主的、全民参与的方式来讨论一个极具争议性的时代标志的去留,何尝不是社会进步的一个具体体现呢?
这尊铜像会成为公园里第220尊蒋公铜像么?
中正纪念堂给我印象深刻的有两点。一是所有影像数据和展品对当年蒋家及国民党政府由大陆撤退到台湾的原因一字不提,一跳而过;也对一九四七年爆发的“二.二八事件” 含糊其辞,没有交代。觉得国民党到今天都不愿正视历史,很没担当。二是大厅中央蒋中正铜像两边墙上的一幅对联和纪念堂公共区域里一个临时脚手架上的一块不起眼的布招贴,均为蒋的“语录”。对联是:
“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
生活的目的在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
它让我想起大学时的一次寝室连床夜话。一群年轻的姑娘们熄灯后躺在床上,在黑夜里奢谈人生的意义、生活的理想;殊不知今后的生活轨迹会被时代的车轮带至何方。至于那个招贴,则和我这个学教育出身的人至今求索、教育界业内各说各话、而全民诟病的话题有关,“什么是教育?”
【“教育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教育。过去教育重点,多偏于智识灌注,而且忽略了生活的辅导。应知教育的目的不仅要学生有学问,而且要学生能服务。学生不单是要有学术技能,尤其要有为社会、为国家服务的精神。除了学生必要明礼仪、知廉耻之外,更要有负责任、守纪律的公民常识,和现代生活的训练与陶冶,所以生活是不能和教育离开的。离开了生活,那教育就失去了意义。- 恭录 总统对教育讲习班训话”】
相比较其他通俗的、学术的、政治的、或文化意义上的诠释,个人觉得老蒋的这个诠释平实、接地气、深入浅出。同时也觉得,作为一介武夫和政治人物,蒋介石对生命、对生活、和对教育的认知和态度,比起许多学人、伟人、专家们要通透多了。只是,我们的大、中、小学做到了吗?我们的家长做到了吗?我们的教育部做到了吗?我做到了吗?为什么民国时期仅仅一个西南联大就大师辈出,而现如今大学遍地,高学历者众,可只见“著名XX”,却真正的大师却寥寥无几呢?我们有教育吗?(下转C1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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