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工智能的感想

我知道人工智能的概念算是很早了。我是中国第一届计算机专业毕业生，当时只有北大有这个专业。这个专业有两个分支，或者说两个方向：计算和程序。好像计算更重要一点。因为计算方向的目的是如何利用计算机解数学方程，不懂数学是不行的，所以大部分课程我们与数学专业是一样的。而程序方向没有什么理论。也有一些研究工作，比方程序语言系统的研究。中科院计算所有专门的研究队伍和课题。比方，自动机理论。有一种计算机叫图灵机，完全是理论上的假想，不是真实的机器。这台机器只有五种操作（或者叫五种指令），原则上可以完成任何大型计算机的任务。但如果真要使用这台计算机，
恐怕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因为速度太慢了。就像数学上的“园”，只是理论上的概念，真实的东西没有一个是完全园的。但研究就需要抽象，图灵机就是一个计算机的最基本模型。我当时其实对程序方向更感兴趣。没有明确理由，只是一种直觉。后来倒是成真了，因为计算机性能的提高，人们发现计算机可以做许多事情，程序概念发展成软件概念，从而出现计算机科学的概念。而计算方向的概念没有很大发展，数字计算只是计算机无数应用的一种而已，它的特殊性就是，它是计算机的第一种应用。

1962年我的毕业论文本来想搞五子棋程序，后来怕被批评是小资情调，没有敢搞。其实这已经是一个人工智能问题，虽然规模和难度都很小。这是因为当时计算机性能很低，搞复杂的项目根本无法实现。人工智能程序与非人工智能程序的区别就是，非人工智能问题是确定性的算法。比方，天气预报软件，飞机订票系统，都很庞大，但规则明确，逻辑严密。只要计算机性能好，一定可以实现。而人工智能系统没有一个明确固定的算法来解决问题。比方，下棋软件就是一个人工智能问题，这是一种高智商游戏。没有人可以设计一个算法，保证战胜对方。也许有人会想，现在计算机速度不是很快吗？你的软件是否可以设计一个穷尽算法，把自己和对方所有可能走法都考虑进去，这样以后就不要下棋了，所有可能情况都已经考虑到了。但这是行不通的，因为可能的棋步组合太多了，再快的计算机，也要计算一千年，一万年，或者更多。五子棋虽然简单，也是一个人工智能问题。我不知道它是否可以有穷尽算法，估计是没有。有的智力游戏是可以穷尽各种可能性的，比方中国流传的“华容道”智力游戏，它就可以有明确的破解办法，只要几十步就可以做到。所以它不属于人工智能问题。

一个有趣的故事是，六十年代，我想搞这个五子棋程序，没有实现。八十年代以后，大学恢复正常了。有一年，我给毕业班学生出毕业论文题目，其中一个题目就是五子棋程序。有两位学生跟我做。我只是出题，具体是他们做。我的贡献是，提出这个题目，而且估计计算机性能是可以承担的，也估计学生一个学期之内是可以完成的。工作量和难度太大或太小都不行。最后结果非常好。有一位学生向我报告结果，她被自己的软件打败了，也就是机器赢了她本人。我很高兴。我对她说，你没有输，你赢了！就像有人发明了汽车，他与汽车赛跑，远远落在汽车后面，你说是谁赢了？

虽然早就有人工智能概念，但一直以为离开实用还很遥远。人工智能最早突破的典型是围棋程序的成功。这的确是非常惊人的进展，围棋比象棋要复杂得多。机器居然可以让好几个子，还能战胜围棋大师，的确让人惊叹。有的围棋大师因此很难过，我希望他们不要难过，这是人类的胜利，这是历史的必然。汽车代替马车，马车夫难过，电脑代替算盘，算盘高手难过，可以理解。但他们需要迅速调整自己的思想和心态，不然不仅心态难过，也许生活也会难“过”，因为有的职业可能就消失了。化这么多钱搞一个下棋程序，可不是浪费，而是科技的重大突破，现在已经看到结果了。

不过，最近出现的人工智能成果，使我更惊讶。

我的人生中对电脑科技只有两次惊讶，其它的电脑科技我都不惊讶。比方，八十年代出现许多汉字编码方案，有好几个项目声称是划时代成就，我都不以为然。我想只是因为评审会有大人物与会，大人物少见多怪，就给于过高评价。当然，这些是重要成就，但在信息大爆发时代，还是不要过分拔高，否则以后新的成果出来，你会没有形容词来赞美了。

这两次惊讶，第一次是谷歌搜索，我在银光协会一次讲演中说过。有一次，我家的锅烧糊了，我赶紧上谷歌搜索，如何处理。过去有所谓生活百科的书，包含许多生活知识。但查书太慢，谷歌很快。让我惊讶的是，它只用0.47秒，几十万个结果就出来了。当然我只要看头几个结果就可以了，糊锅问题很快就解决了。但我在思考，全世界有多少台电脑，谷歌怎么可能在0.47秒时间搜索全世界的电脑呢？即使电的传播速度是每秒30万公里，也无法这么快完成这个搜索。后来我问在硅谷的一个学生，他正好曾在百度工作过，百度性质与谷歌是一样的。他说，机器不是你发出要求，它才开始搜索。而是平时它就不断搜索，记录各种信息。你提问时，他只要从它保存的信息搜索。第二次惊讶是最近的人工智能产品。开始我也没有太在意，以为这是初步的。最近，我真的进行搜索，只有几次，使我震惊。一个例子是，过去我写过一首短诗，我用中文请AI评论一下。它对我诗的评价非常好，它肯定的地方与我自己的估计一致。因为我自己对这首诗很满意。这首诗是在北京某个旅游景点写的。那么，是否它为了讨好用户，什么作品都给以好评？我想不会，如果这个软件专门拍马逢迎，没有真知酌见，还有价值吗？当然对不好的作品它不会用刻薄语言批评，这是应该的。最让我印象深的是它的最后一句话：“写得不错”。不会每个作品，它最后都有这样一句吧？这句话看起来很平凡，但我的感觉是不平凡，因为这更像一个真的人，真的朋友在对你说话，死板的机器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呀！

从这个实践，我意识到，今后要用AI来代替谷歌了。谷歌的搜索完全无法与之相比。谷歌的搜索，给你几十万个结果，让你自己再去挑，哪个合适。其余都是废品。因为它只是根据孤立的几个单字，找匹配。而AI搜索，问
答，是给你独特的，单一的回复，整个回答构成一篇完整的文章，非常漂亮，非常优美。虽然我已经得到答案，还是舍不得丢掉这个回答。原来听说AI律师将会代替真的律师，我还以为是夸张，现在看来完全是必然趋势。一个律师，经验再丰富，也有限，而AI “律师”集中所有律师的经验，查阅所有有关的案例，材料，一般律师是无法相比的。而且，我收到的回复，非常有条理，很简洁，有情调，一般律师即使有能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写成这样的文章。我实在想不出来，机器怎么会有这样的分析，归纳，综合能力的。这比谷歌的高效搜索还不可思议，谷歌搜索，只是一个速度问题，而分析，归纳，综合能力应该是只有人才具有的。也就是说，谷歌是寻找现有答案，而AI是创造答案。虽然这个创造能力是人赋予的。

我用的AI软件还不是最著名的那几个，就已经这样精彩。

而且，现在不仅有专门AI软件，有些网站的客服也已经用AI了。也就是专门为这个公司服务的机器人。原来公司有用机器人代替真人的客服，网上与用户互动，但只能回答简单的问题，机器人其实只是背出几十条常见问题，有标准答案，帮你找得快一点而已。超出这些问题，就不行了。所以，我过去的经验是，这些机器人客服基本无用。对话不久，我就要求与真人对话。现在就不同了，机器人客服就是AI，非常高明。而且，我使用时心理压力也小了。真人服务，我会担心我的提问是否太多，我的提问时间是否太长。虽然对方不会表现不耐烦，总究有所不安。

不过，机器人作图，我感觉不大好。

有一个AI作图软件，我要求它为我画一张图，我用中文写成要求，一个风景，有水，有树，等。它可以一次出四张图。我以为四张图可以有多种风格。

但结果比较失望。图不怎么好看，我要求的有些元素也缺失，而且四张图没有多大差别。甚至还出现差错。四张图中，有一张居然是一个饭碗，与我的题目完全无关。因此对AI生成电影我也有点怀疑。

不管怎样，希望大家注意这个进展，跟上时代步伐。就像八十年代的计算机浪潮，改变了世界。现在的AI革命，恐怕会又一次改变世界！我不担心这会造成大量失业。因为这种“失业”不是社会衰败的结果，而是社会繁荣的结果。社会生产力提高了，不需要那么多劳动投入了，可以减少工作时间，增加社会福利。人们只会更幸福！